沂蒙山问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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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山问惑——今年7月1日,我和所在单位的二十多位同事前往山东临沂,这个日子来沂蒙的人们恐怕都带有些许红色,无论过“党日”还是红色旅游,肯定会拜望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村的“沂蒙母亲王换于纪念馆”。因为这位老太太在所有“沂蒙红嫂”里,大概是贡献最大,事迹也最突出的一位。今天的这个山村,还有纪念馆,也就是王换于曾经多少次冒死掩护、救助中共干部的那所小院,已经显示出富裕后的模样,经过精心设计,一切都那么规范,房屋、雕塑、图片、遗迹、停车场、课堂、体验馆,井井有条,王换于孙媳妇带有浓重沂蒙口音的视频讲演也很感人。
不过,我在参观之后向同事们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关于王换于的所有介绍里独缺1949年至改革开放前的经历?为什么王换于为了给八路军战士治病、买棺木、办地下托儿所,能够又卖地又卖树,她到底有多少财产?为什么曾经被她养育、挽救、照顾的中共将领、孩子、战士们,直至改革开放以后才回来看望她,政府才出面慰问她、宣传她,而在此之前的近30年里,这位“沂蒙母亲”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的问题顿时成为大家旅途和饭桌上的话题。一位出生在临沂乡村的年轻同事认为,改革开放前这里太穷,领导们没脸回来;有的同事说,那时天天忙于运动,搞阶级斗争,没时间也没精力想起这位老人;有的同事则认为,当时交通不便,所以很难回来一趟;有的同事还认为,革命者及其后代可能不大讲究人情。
他们所言,恐怕都不无道理,除了那个交通问题有点勉强。在自己执政下的一片山村,再怎么交通不便,凭着首长的显要地位,要一辆军用吉普车,用个几天时间,从北京、上海赶来,看望一下,道声谢谢,其实并不算难。要知道,王换于对他们及其子女而言,可是有养育之恩、再生之恩、舍命相救之恩、毁家纾难之恩、保护绝密档案之恩的。实在抽不出身,或是连老婆孩子也忙,但委托省、地、县领导时常过来看望慰问,总不算太难吧。因为王换于对中共革命、对中共抗战的功勋,于公于私,怎么慰问都不为过。
其实,我提出的所有问题,在1991年作家李存葆的名作《沂蒙九章》里都有明确答案。作品发表的那个年代,距离改革开放前的那个年代并不遥远,不过十几年而已,多数人对那个年代都有切身体验,所以,无论当时持什么观点的人几乎都在称赞李存葆的这部作品,垂泪或是反思那个年代。确实,那是个不近人情的年代,是个阶级斗争高于一切的年代,是个异常困窘的年代,是个不怎么报恩的年代,是个特别害怕与历史沾边的年代,是个有意隔断历史的年代!
刘白羽,这位老一代革命军人作家在《沂蒙九章》序里这样写到: 作家并不忌讳描写历史的曲折和失误,回顾那令人悲哀和痛心的日子,会给我们增加免疫力。对现实社会所存在的痈疸与病毒,他们站在时代的高度,用手术刀般犀利的笔切割剖析,增强了作品的锋芒和力度。
在“沂蒙母亲王换于纪念馆”里,都是抗战时期的慷慨激昂、舍生忘死,但在这些正面的话语下,关于王换于,有整整30多年的历史被掩蔽了,这与我们今天所处的环境近似,有人竭力想忘却那个年代,有人在为那个年代拼命唱赞歌,有人为粉饰那个年代不惜颠倒黑白。
王换于,这位1938年加入中共的抗战农妇、老英雄,抗战终于胜利那会儿,却被从中共党内除名了。为什么?因为当地的一位副区长曾经多次想把自己的孩子也送进王换于创办的托儿所里,但王换于没同意,结果得罪了这位副区长,于是,党员登记时她册上无名。直至改革开放后,王换于的党籍才被恢复,此时的老人已经94岁,而改革开放前根本没人想起这件事儿。
王换于是苦出身,她本姓王,用二斤高粱米将她换给了于家,所以参加革命后,被中共高级将领朱瑞的夫人陈若克取名为王换于。可于家并不穷,30亩良田、两片藕塘、一座山场,而且丈夫还事事听她的,她入党后,又将丈夫、儿子也都带入党内,以至一门红色。拥有这样的财产,按照阶级斗争的思维方式,应该划为什么成分呢,地主或是富农?或是地主婆、富农婆?
到了1949年以后,王换于一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这大概就是她的经历中有一大段是空白的原因。
1949年以后,王换于天天盼着那些她掩护、救助、养育过的中共将领、干部和他们的孩子们能捎个信儿回来,知道是死是活,过得怎样,可盼来的却是灾难。大饥荒的年月,她的丈夫、二儿子相继在饥饿中死去,她自己也饿得不行,两腿浮肿得像瓦罐,不得已,跑到嫁到东北的闺女家度日。途中,她特意到北京想看望那些元帅、将军、领导和他们的孩子们,可惜,找到的只是一个被打成右派的老熟人,她想捎个话给领导们,别让老乡们杀树、砸锅搞大跃进了,可人家劝她,别操那个闲心了。
1941年11月,《大众日报》社发行科的毕铁华遭日军逮捕,身上皮肉都被用烧红的刺刀烙焦,奄奄一息的毕铁华死里逃生,后来被送到王换于家,经过40多天的精心治疗调养,毕铁华终于康复。可是,这位毕铁华自从走后便杳无音讯。
1966年深冬的一天,从广州来的两位外调人员闯进了王换于的小院,问她认识不认识毕铁华。“怎么?他还活着?派你们来看俺?”两位外调人员告诉她:毕铁华是广州珠江海运局党委书记,现已被隔离审查,毕铁华说你最了解这段历史。王换于后来回忆,她这时想的是:毕铁华呀毕铁华,你走后,我念念叨叨,盼能再见一次面,可你连个口信儿都不梢来,1954年俺托人找你帮俺解解那心中疙瘩,你连个音儿也不曾回,眼下你遇到难处,才又想起俺这孤老婆子。但老人最终还是动了感情,把毕铁华被捕、营救、养伤的过程讲了出来。这位毕铁华,直至1983年才回到昔日被“沂蒙母亲”救助的小院,一路磕头地拜望王换于。
朱瑞与陈若克结婚,是王换于操办的,陈若克与刚刚出生3天的孩子被日军杀害,是王换于冒险掩埋的,两人的坟头还长出了两棵苦楝树,王换于将这树看得如同自己的性命一般。但是,1958年大炼钢铁一声号令,乡里成立了砸锅队、伐树队。伐树队连她家的香椿树也给砍了,她都没心疼,可当伐树队赶到陈若克坟前要砍那两棵苦楝树时,她竟像疯了似地跑过去:“这树是若克母女托生的,别伤天害理呀,要砍,你们先把我锯了吧!”“老封建,闪开!”她被推到一边,两棵苦棟树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被伐倒了。
王换于被蒙上尘垢的事迹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在抢救党史的时候被发现。沂南县党史办,文史办的工作人员,在她家里“挖掘”出一本保留了整整40年的珍贵档案《山东省联合大会会刊》;临沂地委闻知,立刻把书调到地区档案馆;山东省委得悉,当即责成临沂派人专程送到济南,作为孤本,珍存于山东省档案馆。
“党史办、文史办的工作人员还发现于大娘竟是个“活档案”。当年山东分局,八路军一纵、一一五师的许多重大事件,都能在她这里找到线索,人们按图索骥,常是事半功倍。一九八一年山东省妇联编写《鲁南妇女运动简史》,慕名找到于大娘,获得了鲜为人知的珍贵资料。于大娘的事迹和遭遇,使省妇联的同志忿忿不平:老人养育过那么多的孩子,竟没有一个来探望;老人救护过那么多伤号,却没有一人再踏进这破旧的院落。随同而来的某广播电台台长笔和泪水写了篇《不能忘记她》的内参。这内参刊印后,分送省有关部门领导。省妇联的宣传部长一再叮嘱沂南县委书记,让县里一定想法通知毕铁华同志,让他来看看大娘。大娘本人并没有这个要求,而是当地群众觉得太寒心。”(《沂蒙九章》)
正是改革开放,才让王换于的日子又日渐好了起来,她的家里可以再次像当年接待八路军那样,用“煮荷包蛋、烙油饼”招待前来看望她的人们。人们来到她的家里,听到她的故事都唏嘘不已,演员田华还投入她的怀里痛哭。像她这样的一位老人,竟然长期被遗忘,这才是人们探望她之后的最深感慨。
1989年王换于去世,享年101岁。2003年,沂蒙母亲王换于纪念馆在沂南县落成,是不是太晚了?
读过王换于被掩藏的那段历史,我们如何评价改革开放前的那个年代?事实上,被掩藏的这段历史在20多年前就已经公之于世,但是后来,在一片忘却的大环境下,在日益吹捧那个年代的鼓噪声中,又重新被掩藏了。一批批参观沂蒙老区的人群,有多少人还知道《沂蒙九章》?即使读过,又有多少人可以联想到那个年代的特征?
从王换于的故事,我联想起延安。王换于是一个人,而延安是一个地区,这也是曾经养育中共、挽救中共的地方,同样,改革开放前,又有多少从延安走出去的人回过延安、感谢过延安、问候过延安、惦记过延安、帮助过延安?其实,在改革开放前的近30年里,岂止是延安,有的主要领导人竟然连近一半的省都没有驾临,而这些地方还都是些贫困地区,特别是西北。你说日理万机,没工夫,不对,因为那些相对富裕的地方,比如上海、杭州、广州、武汉,却可以几十次的光临。1973年6月9日,周恩来终于在陪同范文同来访的时候,回到了陕北,这也是唯一的一次,总共一天。在陕北,据说他动情地讲:延安人民用小米哺育了我们,全国解放24年了,延安人民的生活还这样苦,我们对不起延安人民。
忘记了有恩于自己的人和地方,那样的年代属于什么年代?从这样的历史细节看问题,可能更接近于历史的本真,更能准确地评价历史。
@元洲:《王换于的另一个故事》1998年我到沂蒙山采访,山东电视台编导江婴给我讲述了王换于老人一个故事---那是1982年江婴在沂蒙山采访,遇见了王换于老人,问她什么都不愿开口。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正当他们要走的时候,老人开口说话了,自言自语讲起了一个故事:41年的时候,王换于做地下交通员,有一次在山里遇见一只小狗,就抱回家里养起来,没想到长大了却是一只狼,村里乡亲都劝她不要养了,王换于只好把小狼带进山里放生了。一年后的一个夜晚,王换于跑交通回家路上,困得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一颗大树下睡着了。半夜里被狼叫声惊醒了,才发现身边围着几只狼,把她吓得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她身边越过,扑向那几只狼,一阵打斗过后,那些狼逃走了,只有一只留下来,轻轻走近王换于的身边,王换于才看清这是她放生的那只小狼,小狼守在她身边直到天亮才离开。王换于讲完这个故事,两眼望着远方,嘴里只是轻轻的重复着两个字:“小狼,小狼,小狼……”江婴无论再问她什么话,都不回答了。江婴猜想:在老人心中,有些人还不如一条狼有良心。
我对楼上帖子的评论:
中国的社会是集体主义的社会,是组织决定一切的社会。这种社会不鼓励仗义执言,不流行救人于危难。共产党举行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又不断地清除了人民心中仅存的一点点从先秦诸子以来就流传下来的仁义礼智信,西方的平等博爱也被当作洪水猛兽般地批倒批臭。现在就是恢复了王换于的荣誉也对于整个社会于事无补。中国人里有大批人对正义、勇气、感恩、回报等美德并无迫切的冲动,大部分人不是虚荣健忘,就是麻木不仁。对于我这样的嫉恶如仇,呼吁改革的人反倒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甚至怀疑反华,斥之“过激”。中国要想进入民主社会,任重而道远,需要有更多的自我解剖,自我反省的仁义之士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