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归途

zhongdan lan-100790  01/17   4616  
4.5/2 

                                          

       在微信上接到父亲噩耗时我刚吃完晚饭。这段时间我除了奔波于生计,业余时间关注一下教育,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参与社会活动。为此,得到一些赞赏,也得到一些非议。一切戛然而止,突然觉得人生只是一场悲剧,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小时候和父亲比较生疏。他每周只有一天回来,其余六天在郊外一家工厂上班,同时照顾我的爷爷奶奶。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在城里生活,同时照顾外婆和外公。外公因为中风,拖了几年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外婆则是因为六十多岁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勉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父母那时候除了我和哥哥,还要照顾几个老人,真是挺不容易的。父亲在照顾外公时休息很少,开始抽烟提神,这个坏习惯直到十几年后我上高中了才逼他戒掉。父亲作为为数不多的戒烟成功着多少也得意过。他后来因为肺气肿引发的心脏病和抽烟有多少关系不好考究,他一直担心我和哥哥抽烟,哥哥原来抽烟被他唠叨过无数次,幸好我从不抽烟。

       我小时候生病特别多。说得夸张点,去医院的次数不比去学校次数少。去医院要走着去。而我生病时走不动或者不想走,只能抱着去或者背着去。如果生病哮喘,我晚上躺着睡不着,只能由父母陪着垫得高高地坐着睡。这样的日日夜夜直到我上了高中才慢慢结束。难以想象父母当时的焦虑,我小时候也担心这辈子要与哮喘为伴了。

      父亲自己小时候身体也弱,他担心我身体会遗传他的,一直鼓励和陪伴我锻炼身体,直到我高中后完全靠自己锻炼。也就是到了高中开始有计划和努力地锻炼,我的体质逐步增强,成年后基本没有这样的问题了。父亲还时不时担心我老年后身体会复发,经常叮嘱我要注意爱护身体,坚持锻炼。

       父亲原来曾经代表他的工厂去瑞士和西德进口一套电子设备出过两次国,给我买了一块乌龟状的巧克力。当时在国内还很难买到巧克力,好像要去华侨商店用外汇券才能买到。那块巧克力我留了很久才吃了,那种特别的味道一直记得。对方有专家来长沙谈判,后来要走时,父亲去机场送行带上了我。记得那天还特意去买了一双几块钱的新布鞋,价钱相当于一天的工资。那位专家还送我一支笔。那年我十岁,第一次亲眼见人上飞机,见到飞机起飞。

     羸弱的外表里面隐藏着不安分的心,国内一个中等城市长大,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展翅高飞。父亲虽然对我身体不放心,但不阻拦我,只是希望我尽量锻炼好身体,做好准备。他深知好男儿志在四方。

在二十多年前,出国留学还颇为稀奇时,我作为家族中第一个出国留学的人员,让他非常高兴,特意带我回老家转了一圈。当然,现在我想出国是好是坏已经不好评论,人生不可重来。

       我上了大学后,离开家乡,几个月才能见父母几个星期。再以后,离开中国,这么多年,在国外的时间超过了在中国的时间,见父母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刚开始是写信,后来打电话,近些年科技发达了,可以常常视屏了。

       两年前回家乡时,父亲身体已经很弱,但仍然和我一起撑着身体去了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坟前去祭奠了,口里喃喃说着话。几个月后我又回了一次,他还在我和两位亲戚陪同下回了他的家乡。当他久久地站在家乡的土地沉默不语时,我们和他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也许他回家乡就是最后一次了。

       回美国后一个多月后和父亲一次视频,我发现他说话直喘气,问原因说是有点感冒。第二天就由亲戚背着去了医院,诊断为心衰晚期,几个星期后出院回家后,再也没有出过家门。

       我定期给父母寄保健药已有若干年,对一些常见病也有些了解。心衰晚期,据我所知,严重程度不亚于恶性肿瘤,目前是没有攻克的难题。父亲问我美国有没有什么好药时,我感到了我的无能为力,只是没有完全明说。

      父亲对自己的心脏衰竭的严重性有足够的认识,也很坦然地面对生死。母亲有些老年痴呆,不太认得人了。他估计会走在母亲前面,也做了他身后母亲一些安排。在他生前最后一个月频繁给很多人打电话,我一个关系特别密切的中学老师去了日本,一个中学好友的父母去了北京,没有联系上他们,父亲还再三问我。希望和他们通上话。也许父亲隐隐约约觉得大限快到了。

      父亲和我最后一次视屏,精神很好,头脑也很清醒,除了牵挂着他的家人,特别是孙子孙女,还关心美国大选希拉里和川普的对决。他有点遗憾地说,有一年多没出门了。我们都没有料到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一天后,凌晨,他没有再醒来。这一天离他下一个生日两个星期。

       父亲生长在农村山沟里,世代务农。靠自己的才智和努力上了上海交通大学,去北京工作了八年,任研究室主任。后来因为家庭原因调回长沙。因为家庭成分勉强算富农,一直有人想害他读不完大学回农村,没有得手。奋斗精神是流淌在我家族的血脉中的。

       父亲离开北京二十多年后,我要出国,他在北京送我,顺便去原来北京的老单位时,不光他原来的老同事,就是他离开后才加入科室的晚辈,听到他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父亲到长沙一家工厂后担任几十年的车间主任,先进工作者。因为性情耿直没能升上高位,然而群众中绝无非议。作为家族中为数不多的在长沙扎了根的前辈,很多农村晚辈亲戚刚到长沙时,得到他很多关心和帮助才安定下来。父亲去世后,农村和厂里来了很多人参加追悼会和帮着守灵。

       回国清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他留着我原来学生时代的几乎所有奖状,书籍,笔记,留言本,一字一句还是几十多年前那样清晰,只是时光不再。

       父亲走后,我的生活仍然在继续,只是有时会半夜惊醒,起床坐一会再努力入睡。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走,人生只有归途。

 

农历新年来临之前谨以此纪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