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戴安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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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外婆
我的外婆名叫邓玉华。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她77岁那年因病去世，那是在1982年。
我祖父母方面的老人，只有外婆和我们一起生活过。但关于外婆的事情，我们知道得不是很多。一方面，外婆大部分时间是在乡下一人独居，另一方面，我们在不愔事故的年纪。对“陈芝麻，烂豆子”的往事不怎么感兴趣。但我还是陆陆续续听我妈说起过一些我外婆的轶事。
生活在那个年代，我们的父母已是不容易了。可是我亲爱的外婆过的却是更加不易的生活。外婆在5，6岁时，她的妈妈，即我的老外婆就因病去世了。当时的外婆懵恫不知事，到了晚上找妈妈，妈妈不理她才开始嚎啕大哭。老外公只有两个女，搂着两个女儿也是肝肠欲断。
老外公家境比较殷实，但为了好好养大两个女儿，他没有再给孩子找后妈。他送女儿上私塾，学女红，学乐器... 一个人含辛如苦把女儿拉扯大。在那个年代实属难得的好父亲。
我外婆小小的个子，雪白的肌肤，眉目秀美，加上良好的教育，十几岁就出落的亭亭玉立。老外公是希望把女儿好好嫁了，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是，在那个军阀横行的乱世，老外公一己之力却无法好好保护女儿。
我的外公当时在军队里任职，也是英俊帅气的年轻军官。在经过我老外公家乡时，被我外婆的美貌吸引，不顾我老外公的不舍，就马上要与我外婆成亲，跟他去南征北战。可怜我的老外公哪里敢抗争？我外婆就这样被我外公带离了家乡，离开了老外公。以后她是否还回到家乡去看望过老外公，我就不得而知了。
随军生涯一定是颠沛流离。我外婆十几岁跟着外公，到二十多岁才生下我妈，三十几岁才又生下我舅舅。外公是个当时比较少有的有文化的军人，能写会算，仕途也节节上升。外公外婆也算是男才女貌，生活相对比较和顺。部队当时驻扎在武汉，我外婆和其她军官太太经常一起逛商店，喝茶。听我妈妈说外婆的美貌常常吸引着人们的眼光。有一次，外公的一同仁津津乐道追了几条街跟着一美少妇… 从同仁的描述里，我外公笑而不语那就是我外婆。
我外公因不满军队里的任人唯亲，贪污腐败，后来离开了军队系统，回到湘乡置地购宅，开始过地主老财的乡绅日子。也在这段时间里，外公喜欢上打牌，抽大烟，让外婆痛心不已，夫妻生活变得不那么和顺。但外婆最悲惨的命运却是随后而来的土地改革运动。当时土改工作队一来，外婆一家便被扫地出门，一夜之间家徒四壁。外公因不能接受现实，含冤受恨上吊自杀。命运就在那么一瞬间让我外婆彻底失去了一切：土地，财产，丈夫和家。随后，我外婆被带上地主婆的帽子被批斗，游乡示众，受尽磨难。不知我可怜的外婆是怎么渡过那孤苦的日日夜夜的。
我妈在外婆外公的呵护下，从小读书直到师范毕业。土改时已经是一名教师了。在外婆被带上地主婆帽子时，她也跟着被列入了黑名单。为了逃避家庭出生带来的厄运，我妈和我爸结婚后来到了长沙工作。
为了照顾一无所有的外婆，我妈把我外婆接到长沙。外婆靠自己帮人缝缝补补，洗衣做饭艰难地生活着。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允许我外婆所有，按当时的政策，地主地主婆必须回到当地接受劳动改造。就这样，我外婆被强制送回湘乡，开始了长达十几年孤独地生活。在乡下，外婆政治上任人欺负，生活上苦难不堪。我妈每次从牙缝里挤出来寄到乡下的米票面票或一点点钱都被生产队以各种名义搜刮走，甚至直接截取，外婆都不知道我妈寄过东西。
有一年，妈妈因为忙于教学和运动，实在没有办法，把我和姐姐送到乡下和外婆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记得外婆住的茅草屋没有门，就是一张破草席挡在那里。下大雪把门都封住，让我们不能出入。屋里冷得很，外婆就紧紧地把我们搂在怀里。我当时年幼，不知什么是苦乐，就知道灶台里柴火悟出来的红薯好吃。夏天在屋外乘凉，我们就睡在一条木长凳上，外婆用一把破蒲扇帮我们驱蚊虫。隔壁的女娃还用湘乡话骂我们是地主狗崽子，好在我们当时听不懂。可是我的外婆却要日日面对如此精神上的煎熬，还要挣那繁重的体力劳动工分。天啦，回 想起来外婆所受的苦难，不知是什么支撑她熬过来的？
到了70年中期，政治风气稍有改善，说是地主地主婆们经过多年改造，可以摘帽了。就这样，我外婆终于可以从乡下出来了。我还记得接外婆回来的那一天，我妈挑着外婆的行李，外婆拄着一根棍子，虽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但还是步履矫健，急急朝我们走来。我和姐姐在一块小黑板上写着：外婆！欢迎回家！妈妈悄悄地读给外婆听，外婆那苦尽甘来的喜悦的笑容。
外婆最后几年是跟着我们度过的。生活会比在乡下好一些，但我们仍然过得很是清苦，没有特别的营养给外婆。后来外婆又不幸摔折了股骨，可以说是给她的晚年生活雪上加霜。
我舅舅受家庭出生影响，北京气象学校毕业的才子被开除公职。几十年颠沛流离，让外婆挂心不已。后来舅舅得到平反，恢复了公职。外婆终于看到儿子恢复了正常 的工作便坚持要去儿子那里住一阵子。1980年，外婆去了通道气象站，跟舅舅妈生活了一两年。没有想到，外婆 就再也没有能回来！
我亲爱的外婆没有得到过我们孙辈的什么孝顺就走了，这是我耿耿于怀的心病！亲爱的外婆，我多希望我还能帮您洗个头，剪次指甲 ，替你给舅舅再写封信。亲爱的外婆，如今您的女儿，儿子都和您重聚了吗？天堂里没有病痛和痛苦，我期盼您和外公还有您的孩子们在一起能真正过过快乐无忧的日子！我们终有一天也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