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叔公的故事
宋代-101114 09/10 8147
我爷爷有几个弟弟,其中一个弟弟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很神秘,因为常听到大人提到他,但从未见过面。后来我长大了,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也见过几次,他就是我的十叔公。
1949年4月解放军占领南京后,刘伯承任南京军管会主任,宋任穷任副主任。同年6月,成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宋任穷任团长,率领部队经湖南挺进西南。宋任穷经过长沙时,带着一个排的解放军回到浏阳老家,作了短暂的停留。家乡的人出去做了共产党的大官回来,这在家乡引起了轰动。我十叔公是宋任穷的本家子弟,当时大概在上高中,想要参军加入宋任穷的部队。可惜他的母亲不允许他去,结果他没有去成。1955年宋任穷被授予上将军衔。现在我想,他那时候算是读书比较多的青年,又是宋任穷的本家子弟,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当时要是跟着去了的话,后来的人生肯定大不一样。人生的机遇,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后来抗美援朝爆发,那时候他的母亲大约已经去世,于是他就加入志愿军去了朝鲜。在朝鲜时也参加了很多战斗,作战很勇敢,再加上他在部队里算是文化人,当抗美援朝结束时,他已升至营长。志愿军回国后,他娶了一位北京姑娘。后来他随部队转业到了地质部,任安徽省安庆市的某地质队队长,是个正处级。转业时有的战友留在北京的地质部机关,在部委机关的发展空间当然比地方上大很多,有不少在部委机关的战友都升到司局级。他在安徽一直干到退休,始终是个地质队长,始终是个正处级。那时候的地质队长常常得亲自到外面跑,翻山越岭,饥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他在安徽生下一儿一女,其中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北京的姥姥家,和比他大几岁的舅舅一同上学,长大。
1976年4月5日之前的一些天在北京发生了吊唁周总理、声讨四人帮的四‧五运动。那些日子里,十叔公在北京唯一的儿子和舅舅一起,去天安门参加了送花圈、抄大字报等活动。4月5日那天,当时的北京市委调动工人民兵去天安门镇压,十叔公的儿子也被抓并关押起来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江姐、李玉和、刘胡兰那样追求真理、决不屈服、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革命的,坚决不认罪,大骂关押他的人为法西斯、反革命。关押者狠狠打他、折磨他,逼他交待同伙和后台,但他一点也不屈服。结果他被关押者把脑子打坏了,得了精神病。这样他才被放出来,回到了姥姥家。在姥姥家没呆几天,他没和姥姥家的人打招呼,竟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安庆父母家。当他突然出现在十叔公家时,十叔公见他穿着脏兮兮的,旅行袋里是一些烂苹果,说话也不正常,觉得有问题。于是请假送儿子乘火车一起回北京,并趁此机会去岳母家搞清楚儿子的情况。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十叔公一直看着他,不离左右。但有一次十叔公去上厕所时,他竟然从火车的窗子里跳了出去。火车紧急停车后,人们在铁路旁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经死了,年仅十八岁。十叔公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悲痛欲绝。
十叔公在安徽时,还时常与宋任穷联系。他要是到北京出差,有机会就去宋任穷家看望。宋任穷在文革中也被打倒,据十叔公说曾在北京郊区养过猪。有一次十叔公给宋任穷带去了家乡的“火焙鱼”,宋任穷很喜欢。1984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工作。当年秋天,十叔公到北京出差,曾带我去甘家口花园村拜访宋任穷,可能是想将我引见给宋任穷,日后有机会的话我这个老家的青涩少年也许还能得到宋任穷的提携提携。当时宋任穷住在花园村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是一个二层楼房,十叔公说宋任穷和某个部长合住该楼房,每家住一层。院子门口有警卫站岗,十叔公跟站岗的警卫说要找宋任穷。警卫说宋任穷不在家,也不说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于是我们就没有进去,我也没有见到过宋任穷。其实我即使见到了宋任穷,他也不会“提携”家乡的我。宋任穷1927年参加秋收起义上井冈上,1928年敌人重兵围剿井冈山根据地,他随红五军团转移被打散后,迟迟找不到部队,曾潜回家中的楼顶上躲了六个月。在此期间,他的一个嫡亲的嫂嫂每天给他做饭,照顾他,掩护他。七十年代该嫂嫂的孙子去北京找到宋任穷,央求其给他在北京或家乡安排一份工作,不再当农民,宋任穷愣是没答应。嫂嫂的孙子在北京宋任穷那儿呆了些日子,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村里,继续当农民。宋任穷的几个亲侄子及后代都一直在家乡当农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关照。
八十年代中旬实行领导干部的四化,即“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十叔公也就在四化中离休了。他在闲暇时写点文章或新闻,发表在《中国地质报》或其它报刊。他跟我说有一次他用笔名发表了一篇文章,披露地质队新的领导班子不正之风的情况。地质队的领导向《中国地质报》施压,要求公布作者的真实姓名,《中国地质报》给顶了回去,保护了十叔公。我想好在该地质队级别不高,要是级别高一些,权力大一些,《中国地质报》可能就顶不回去了,十叔公在原单位可能就要穿小鞋了。
我在北京和老家总共见过十叔公三次。1990年初,他患了癌症,联系到北京解放军301医院治疗,开了刀,进行了化疗和放疗。我去医院看他,他精神还不错。可惜手术过了一两年,他就去世了。他的女儿遵照他的遗嘱,把他的骨灰从安徽送回老家,埋在了家乡的山坡上,紧挨着我爷爷的坟墓。
十叔公的一生肯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可惜我和他相处时间很少,见面时也没有用心去了解他的故事。
每个普通的人,都有许多值得追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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