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13年)

一. 引言

这个月在玉兔组和姐妹们讨论了忧郁症的话题. 犹豫很久, 决定还是搬到宝坛.  我知道有不少人患过产后忧郁症, 或至少是baby blue.  我来说说我的产后忧郁症的治疗和体会, 希望我的经历分享能对有类似情况的人有所帮助.

一位姐妹说的: "忧郁症的了解和治疗对中国人来说还是一个较新的领域。偶尔忧郁几天和患忧郁症是两个概念.  忧郁症的根源有遗传基因上的，有怀孕生产荷尔蒙不平衡引起的，等等。主要是大脑里某种化学元素的缺乏。生活中的不如意，劳累会引发或加重忧郁症的症状，但都不是忧郁症存在的原因。一般人的两到三天的心情不好忧郁一下是可以通过心理调节转换环境来调整，但持续超过两周的忧郁和系列状态是需要看心理咨询师，严重的要看精神科医生对症下药来调节大脑里化学元素的平衡."

对没有患过忧郁症的姐妹们, 预备一些这样的知识也是必要的.  因为不光是产后, 当女人步入中年/更年期的时候, 因为工作压力, 或是身体荷尔蒙变化, 得忧郁症的几率会比年轻时大得多. 就说我身边的例子, 几个朋友一年了都没有联系,我还心里有点怪她们是不是看我成家庭主妇了就不理我了. 结果今年年初我才知道, 因为各种原因(看得见的外因主要是工作压力和身体不好), 她们得了不同程度的忧郁症, 又不想跟朋友说 - 都太好强, 太要面子了. 

二. 我的忧郁症.

我成长在一个妇女自杀率很高的南方内地小县城.  从小我们对死亡就有比较清晰具体的概念, 因为身边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还不时看见河边和垃圾堆里的弃婴......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重灾区, 尤其是农村, 自杀对妇女儿童这样的弱势群体来说, 是表达内心苦闷, 抗议命运的一种方式, 好像并不会太羞耻.  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 加上我的家庭给我的极度不安全感(父母整天吵架, 父亲重男轻女, 母亲脾气暴虐), 还有母亲这边的遗传(外公就是抑郁而死),  想不患上忧郁症都难.  

从孩童时期我就有厌世自杀倾向(这个心理学家应该很能理解), 或者说忧郁症状. 明显的表现就是: 看见房梁就会想, 哦挺结实的, 可以挂根绳子上吊; 见到高楼就揣摩, 够不够高呀跳下来能不能死得干净; 站在悬崖边, 就有股冲动要跳下去; 看见火车 ...... 事实上每次有这样想法的时候心情并不悲伤, 好像就是在计划一次远途旅行, 只不过是孤身上路 - 为什么会这样也只有心理学家才能理解. 后来23岁时, 因一个细小的理由, 实践了一次"我的生命我作主"的宿愿.  吃的是安眠药, 没死成. 

 

活下来之后的四年才真正经历了恐惧, 黑暗, 绝望的典型忧郁症阶段. 不能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不能没有人说话, 不能听见任何悲伤的事, 害怕黑暗, 害怕每一个夜晚......可那时真不知道这就是忧郁症, 也就无从治疗. 但死过一次是再不敢死了, 所以尽力集中支离破碎的精神活着, 活得很努力, 很累, 很麻木. 

麻木得我以为我很坚强了.  生小兔之前, 医生护士跟我说了几遍产后忧郁症的可能性和症状.  我心不在焉, 想我这么盼望小兔的降临, 我会以100分的爱来爱他, 怎么可能会无故流泪厌世甚至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产后七个月至九个月, 被小兔的睡眠问题折腾得痛不欲生, 以前的黑暗恐惧绝望又开始侵袭我的夜晚. 被Early Childhood Clinic 的护士关心了后, 才知道我患了中度的产后忧郁症. 看了一段时间心理医生, 又上网查了一些资料, 忽然明白原来我十多年前患的, 就是典型的忧郁症.

三. 治疗. 

GP给我开了抗抑郁的药, 她说找心理医生咨询没用, 吃药才有用, 可那药会使精神兴奋, 更睡不着. 心理医生却认为我只是自己睡眠不好, 所以给我开了安眠药. 最终这些药我都没吃, 因为那时还在母乳. 后来我开始好转, 主要是小兔睡眠改善了(感谢神!), 我可以休息得好了; 还有就是开始上班, 注意力转移了一些. 

我的产后忧郁症可能不算严重的, 所以不需要药物治疗. 总结一下, 有一些方法对我帮助很大:

1. 必须要有求助的愿望. 忧郁症没什么好羞耻的, 一定要敞开心门求助.

2. 必须要有愿意倾听的朋友. 那时我有两三个教会的朋友, 很耐心随时(有时甚至半夜)听我电话里唠叨, 并且为我恒切祷告. 还有Early Childhood Clinic的护士和心理医生的助理, 要我每星期去报到, 也可以跟她们诉说一会儿. 她们一般不给任何建议, 却会引导我倾诉. 说了几次后, 心情确实放松很多, 也慢慢自己理清思路, 不再死钻牛角尖. 

但是不懂得安慰人以及不理解忧郁症的朋友, 有可能会把你的病情搞得更糟糕, 所以一定要跟合适的人倾诉. 

3. 睡眠和休息. 其重要性就不用说了. 反正不能错过困头, 创造一切条件让自己睡好. 自我批评一下: 在这一点上我的自制力很差, 能睡的时候总是舍不得睡! 

4. 多在太阳下活动活动.  如果不方便出门的话, 在院子里, 在阳台上, 把自己晾晾, 也是好的. 实在没阳光的时候, 灯光也可以代替.

5. 想办法让自己多出汗. 前几天我读到一个严重忧郁症患者的故事, 说患忧郁症后几乎不出汗了, 医生给她的处方之一就是想办法多出汗. 

我才惊觉我平时就是很少出汗的呀. 生完小兔头六个月, 荷尔蒙的缘故, 经常汗出如浆. 尽管小兔那时是最难带的时候(reflux , 湿疹, 睡眠极轻-天天躺我身上), 每天我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却精力充沛, 没有忧郁症. 开始出现忧郁症苗头是小兔六个月后, 我例假来了, 不出汗了, 每天只睡三四小时就再也撑不住了.

多出汗的方法自然是多运动, 多喝水, 洗热水澡. 还有什么方法可助出汗, 欢迎大家补充.

6. 有时间的话找一点工作做.  不能出门上班, 一星期做一次义工也很好.

7. 有忧郁症状出现时, 亲近的家人的帮助和理解非常非常重要. 但是大家都知道的啦, 老公往往是最迟钝, 情商比较低, 不大靠得住的那个最亲的亲人, 只会嫌老婆脾气怪, 甚至跟老婆争执吵架. 这种时候朋友就显得很重要. 所以, 平时就培养一些能做树洞, 共患难的狐朋狗党, 是非常必须滴. 

四. 守望相助

怎样培养能共患难的朋友呢? 就是互相帮助. 有许久不联系的朋友, 想起来了, 就立即打电话或email 问候一下. 当然也许人家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接到老朋友的问候还是会感动的. 然后有一天, 当他们有心事的时候, 也许就会想起你来, 会给你打个电话, 倾诉一番. 也许他们还是会很矜持, 什么也不会跟你提, 可是有个朋友说几句话, 也会让他们心情放松一些. 

如果发现有朋友有忧郁症状, 倾听和分享的态度是最好的帮助. 要注意的是, 患忧郁症的朋友和普通人对同一件事情感受有时会不同，会更受打击，或感觉不到快乐。这些是常人难以感受的。

所以记住千万别急着给你认为能解决问题的建议. 患忧郁症的人, 本来就深陷自责之中, 给他/她提建议, 就是暗示他/她做的不够好, 才会招致今天的mess , 结果你的建议会让他/她陷入更深的沮丧和狂怒中, 觉得自己太累了, 太糟了, 什么都做不好.  若是说一些"想开一点", "开心起来吧", "想想比你苦的人有的是", 之类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呢, 会让病人觉得你不理解他/她, 不耐烦听他/她诉说, 然后病人就会退缩了, 不再对你敞开心怀.

当你自己情况不好的时候, 也要勇于跟朋友们联系. 还有澳洲有免费的忧郁症热线电话(我想加拿大和欧洲应该也有. 美国不知道有没有), 24小时有人接听, 半夜极度焦虑时, 也要拿起电话来勇于倾诉. 如果不想打电话跟陌生人说话, 上网给朋友写email, 也可以缓解一下情绪. 要知道虽然想自杀/伤害他人的念头往往是潜伏已久, 但真会付诸实施, 就是情绪焦虑到一个临界点却又无法宣泄的时候.

说个我自己的例子: 去年, 小兔又是连着哭了几个晚上, 第五个晚上半夜两点, 我暴怒起来, 大吼大叫, 小兔更是尖叫大哭.  老公冲进来, 我把他大骂一顿, 说我不管了, 我活够了, 然后跑到客厅坐下. 心里绝望得想跟耶和华神决斗: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折磨呀, 为什么, 为什么......又不能给任何朋友打电话, 于是打开电脑 (我想我得写点遗书什么的), 正看到一个email , 一个教会姊妹发过来的: "耶和华必叫你得以安息".  我不停地哭啊, 我有安息么, 我太累了呀!  我把我所有的愤怒, 怨恨和对命运的控诉都写进email里, 还抄送给其他几个朋友. 两小时后, 头还是痛, 身体还是疲惫,可是很奇妙地, 觉得情绪倒空了, 理智慢慢回来了, 开始很后悔刚才对小兔吼叫, 对自己失去控制甚至觉得很不可思议.

还有我也曾经得到一个患忧郁症多年的朋友的帮助. 去年我回国, 给这位朋友打了个电话. 这个朋友真是久病成良医 (原谅我这么说), 马上很敏感地知道我的状态, 开始用心理医生的咨询方式来跟我谈话, 让我对自己的认识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 

后来当我状态比较好的时候, 正好另一个朋友打电话来, 小心翼翼地问我忧郁症的事, 原来她工作和拖娃压力大得不行, 也忧郁了, 请假在家休息. 我也试图用我了解的一点知识来帮助她. 她抱怨说, 怎么跟我说话说得通, 可她老公很善良的一个人, 就是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啊, 是不是因为文化差异? (朋友是外嫁). 我说不是文化差异啦, 我老公国男一个, 不也是半点不理解我甚至都不能宽慰我一句吗? 其实是因为他们自己没经历过, 所以理解不了.

在这里特别对同在基督里的肢体们说一句: 主耶稣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别人甚至自己最亲的人不能理解的, 祂能理解.  所以, 求助外界的同时, 一定不要忘了祷告主, 向主求助.  神是信实的, 祂必带你走出死荫的幽谷. 

 

五. 男人的忧郁症

也许大家要对我的话题厌烦了. 不过如果能多帮到一个人, 也不枉我努力打字了.

今天去拜访一个朋友, 她告诉我说她的邻居, 一个有三个孩子的白男, 自杀了, 最小的孩子才两岁. 如果他的妻子能早意识到他的问题, 或许就......

这是我这星期听到的第二个因忧郁症自杀的男人了.  唉, 叹息! 越是平时看着没事的人, 患了忧郁症后自杀的可能性越大, 成功率也更高. 因为他们自己不接受自己这种状态, 朋友们也不会想到其实他们非常需要帮助.

正好, 一位姐妹问我怎样才能帮助她先生:

"我觉得我老公有时候也有抑郁倾向。而且，我劝他的话就跟你举的那几个不靠谱的例子一样。

请问，我碰到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倾听就够了吗？可是他越说越激动，说看不到生活的乐趣，而且被我们拖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到最后变成骂我。我该怎么应对呢？

他也不愿求助外界，到目前为止也不算太严重，一般半年发作一次,几天就过去。不过他那段时间真是不可理喻，也很让人抓狂。

我看了不少有关抑郁症的治疗之类，但都是针对自己的，没有多少帮助家人的。所以睡眠啊，运动啊这些，他不肯做我也没办法啊。"

其实很惭愧, 我对男人不是很了解. 我想对女人有用的方法, 对男人不一定适用. 不过我尽力从一个忧郁症患者的角度来说说我最希望得到亲人什么样的帮助.

1. 倾听.

当我情绪爆发的时候, 我希望身边的人能听我把话说完. 但是不发一言的, 消极的倾听者作用不大, 往往让我觉得很挫败.  我会很生气: 为什么你不能注意我一下? 你嫌我话太多了? 

我曾经历过的最好的倾听者(不是心理医生), 是这样听我唠叨的: 在我说的过程中她一点都不打断我, 也不会一边做着她的家务事. 她坐在我身边, 眼睛专注地直视我, 偶尔点头,叹息一声, 表示她很认真在听. 等我差不多发泄够了, 她停了好一会儿, 才说:"你很不容易. 虽然我不能理解你的经历和困扰, 但是我尽力帮一点我能帮的吧, 我不能帮的我也会跟你直说." 

在家里认真的倾听更难做到, 因为情绪太剧烈了, 倾听者往往是被责备的那方, 很难心平气和. 我老公曾经情商高过一次, 我一直到现在都很怀念(因为他后来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好表现了:( ).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得晚了, 而我抱小兔抱了一天, 又累又饿, 小兔又哭了一下午, 直让我心神俱裂, 恨不得退货了事. 老公一推门进来, 我怒目而视,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不外乎"不该生这个孩子, 都怪你, 你什么都帮不了" 等等), 边骂边哭. 老公直等我骂完, 把小兔接过来, 说," 我知道, 唉, 辛苦你了!" 顿时, 我一腔委屈全消...... 

关于倾听的艺术, 有很多这方面的文章, 有兴趣可以搜一下看看. 家庭里面的积极倾听, 如果可能的话, 可以安排在把小孩安顿好,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听完了, 说一两句言简意赅, 对方最想听到的话(比如, 承认对方对家庭的重要性, 表示理解对方在外拼搏的不易), 就可以了, 不要再多说其它的. 当然, 我知道, 事实上这很不容易做到.

2. 求助外界.

男人好面子, 比起女人来说, 更不容易求助外界. 如果你叫他去看心理医生, 他会很生气: 你真当我有病啊!  可是如果患者自己不觉醒求助, 旁人真的很难帮得上. 

我开始的时候, 虽然不拒绝向朋友求助, 但对看心理医生是很抵触的, 因为我不相信一个陌生人能同情我的情绪, 帮助我的内伤. 后来接触了, 才知道心理医生的专业帮助很重要. 当时医生要求我跟我先生要一起去作咨询, 因为没有配偶的理解和帮助, 治疗可能不会有很好的效果. 我说我先生不会跟我来的, 因为他认为那是我自己的事. 医生说, 让他来见我, 我来跟他谈. 后来我老公很不情愿地同意了一起去见医生, 虽然最终他没去成.

我想, 也许妹妹可以先求助信得过的朋友, 在你先生情绪平稳期的时候, 给他看一些忧郁症的文章? 或是你先去做一个咨询, 然后要他陪你一起去? 

3. 运动.

每个人一定有自己喜欢的运动. 我跟我老公都是很宅的人. 可我喜欢旅行, bush walking, 当然一定要有伴, 很希望老公能跟我一起去做这些事. 有了小兔这一切都做不了, 只偶尔勉强自己晚上时出门散散步. 我老公呢, 更宅, 整天抱着电脑, 什么娱乐锻炼都可以没有. 可是他很喜欢打网球. 只是年纪渐长, 以前的球友们也都拖儿带女, 没伴玩了. 有时候我给他放假, 说, 今天天气很好啊, 你可以去打一会儿球. 他就很高兴, 到网球场转一圈, 回来对我就体贴一点.

实在什么运动都不想做, 就多创造机会出门晒晒太阳, 或多跟朋友聚聚, 一块出去BBQ什么的.  要是拖娃不方便出门, 就邀请朋友们来家里.

4. 预防.

每次忧郁症状发作的时候, 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肯定有一个渐进的过程, 比如, 工作压力加大了, 休息得少了, 家庭压力大了, 亲人生病过世, 等等. 从那时候就要有意识地给对方, 也给自己减少压力的机会. 

关于预防, 我目前就只是纸上谈兵, 除了休息好, 生活节奏放慢, 预备上一些知识和共患难的朋友, 实在也没别的实践经验.  现在我好多了, 就没有采取任何治疗调整的措施. 其实这样很不好, 锻炼, 晒太阳, 休息好还是应该要坚持的. 

值得注意的是, 忧郁症的根是不可能完全清除的. 也许某一天, 比如养老二, 孩子青春期, 我更年期, 的时候, 忧郁症又会以不同的形式再次发作. 这也就是有些心理学家说的: 也许你的伤永远不能好. 但是正视它, 带着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