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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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天空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鲁冰花学名羽扇豆。“鲁冰 ”即英文中羽扇豆“lupin”的音译。它春天开花,花期过后花跟叶全部回归泥土,所以又叫“母亲花”,象征伟大的母爱。

童年的记忆从两岁开始。大约三岁多外公中了风,父亲工作的地方在郊外,很难回来。照料外公的生活变得忙碌,父母渐渐有了些因为琐事的争吵。有次夏天因为要不要泼水引起的一次激烈争吵中,母亲冲出家门,走到了附近的大桥,我当时吓坏了就一直跟着走了很远。母亲多年后回忆这件事,和我说当时只是想出去走一走,也不知我为什么突然害怕起来。
我是个早产儿。虽然出生时超过六斤,也没什么查出来的病,却从小抵抗力弱,生病频繁。关于童年的记忆,很多和医院有关,甚至和几个医生成了好友。小时候的病历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本拿药打针的记录,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药物的名称。吃药还好,打针这样对孩子很痛苦的事我自然是很不愿意,,经常在去医院的路上大力反抗,很多时候要答应去附近的火宫殿吃点小吃才愿意去。小时候本来就懒得动,打完针更不想走路,很多时候只能妈妈抱着,或是背着走。在妈妈怀里起码暂时忘记了害怕,感觉妈妈就像天空一样罩住了我。那次父母吵架我突然害怕,也许和一直跟着妈妈,而妈妈突然出去了有直接关系。
幼年生病如此之多,让我精神也很萎靡,走路时靠着墙边,希望见不到人。每年都有很多时候请病假在家。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很多时候自己在家学习一下,功课也一直领先。小学有一次发着烧,没去上课,却代表学校参加数学竞赛,打败了几十所传统强校,得了全区第一名,这是学校历史上头一次。
我长到十几岁以后,身体慢慢强壮起来, 学习自觉起来,自然成绩也更好了。曾经流行的智商测验我小时候多次做过,记忆中间从来都是傲立群雄。中学时有一次看到一个游戏说可以测验智商,我一如既往地扑了上去,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也不放手,得到一个超出旁人的结果才去吃饭。别人都吃完了,包括做事情一贯慢腾腾的母亲。她问了我一下游戏规则,也开始玩了。等我把饭吃完,母亲玩出了比我更高的成绩。
当时我正处在学业上的顶峰时期,学习成绩基本是全年级第一,而且比第二名领先几十分,另外还是学校象棋冠军,基本拼智力的活动就所向无敌,这次屈居第二让我印象深刻,几十年不能忘记,不知母亲还有多少智商在深藏。
小时候父亲常鼓励我要树立大志,好好学习。母亲则随遇而安,时不时和我说学习一般努力就行,主要靠天分。还举例说自己早上以为动作慢,睡懒觉,经常迟到缺课,学习仍然很好;自己小时候有次考物理,没怎么准备,有好些题没做,出考场后很难过,结果考了79分,结果还是第一名。 母亲不爱说话,做事慢条斯理。而父亲做事干脆,说话直接。我小时候主要是母亲带着,基本上是母亲这种黏黏糊糊的性格,长大后,做事情变得雷厉风行了,不过,很多话也是烂在肚子里了,这应该是从母亲那儿来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数学。四则运算什么时候学会的记得不清楚,大约是上学前。八岁左右母亲教我解方程,加减消元和代入消元。先是二元一次方程,后来解三元以上的方程也就会了,有时自己随便写一些方程来打发时间,反正当时娱乐活动很少,又没农活要干,闲着也是闲着。解方程这个数学启蒙几十年后还记得,应该是脱离算术,进入初等数学的开始。
  小时候学习资源还比较稀缺,特别是数学竞赛方面的。有的书和资料能够借到,但买不到,当时复印费相对工资非常贵,母亲帮我抄了一些资料学习,不少几十年后还留着。
  
  中学时母亲在公司订杂志,她的同事大多订了一些自己看的杂志。而母亲则订了些给我看的杂志,如“中等数学、数学通讯、数学通报”等,也算独树一帜。在当时还难得有机会到外地出差的时候,别人去外地出差大多数是带些当地的土特产,而母亲则是带回一大叠书,里面大部分是给我看的数学书。母亲给我和哥哥买了书后习惯于在书上写上我或哥哥的名字。 其中有很多就是几十年以后还留着,上面还有母亲写的字。
  
小时候语文明显弱于数学,尤其怕写作文,按大人的话:叫逻辑思维能力强,形象思维能力弱。妈妈还给我们订了很多杂志,从“小螺号”,“儿童文学”到“少年文艺”,“作文通讯”,当时家里父母工作除了两个小孩,还有几个老人要养,其实并不宽裕,没有什么现代化的家具,只有书多。虽然当时书不贵,但象我们这样买书的却也不多。
  小时候的中国还不发达,电梯在我们城市很罕见。有次我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电梯什么样子。母亲想了一下,决定带我到麓山饭店去看,家里离饭店并不远,坐车一站路就到了,但是饭店有人看守,进去并不容易。母亲随便说了个名字就让我们进去了,估计看我们也不像坏人。这是难得一次母亲带我做“坏事”的例子,至今还记得。
记得有一次要写篇湘江大桥的作文怎么也挤不出来,妈妈带着我去湘江大桥逛了一圈,一边逛一边讲怎么写,居然还写得不错。后来,我也歪打正着地写过一些小范围得奖的文章。
母亲因为常常给公司写了不少好文章,时不时得些奖励,有一次得了一本精装本的朦胧诗集。 我当时虽说已经听到过很多次朦胧诗,到到朦胧诗集却是第一回,从此有了闲暇时间除了下棋做数学题,有时也读诗打发时间。写文章能得奖,母亲的专业却是奶业,评酒这些,写了不少权威文章,当过若干评委。

  
  上大学在外地武汉,和母亲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母亲去过武汉几次看我。有一次我当时口里正起泡,已有好几星期没好,自己也并不在意。母亲一下子发现了,立马催我去附近医院看了一下,吃了一点药没几天就好了。还有一次是毕业前,母亲住武汉大学招待所,退房时招待所的人硬说她晚交了钥匙要罚款,我平素性情温和,不知为什么当时突然火冒三丈,冲上去气势汹汹地大吵起来,威胁说我反正就要毕业了,小心我毕业后回头找他算账。招待所的人本来打算欺负我母亲是外地人,没想到我这个不信邪的愣头青杀了出来,当即就焉了。母亲却担心我以后和别人争执吃亏,我和母亲解释了一般不会和别人扯皮打架,她却担心了很久。

出国那年妈妈和爸爸去北京送我。妈妈那天不知怎么在外面走得不记得回来的路。因为有高血压,怕妈妈着急出事,父亲说以后尽量不让妈妈出远门了。这也是妈妈最后一次离开长沙送我。

出国后一年半第一次回国。当时父亲身体还不错,自己赶到北京接我。住一个好朋友家,本来想去机场等,因为把飞机时间弄错了,结果在出门时看到我了,大吃一惊,然后喜出望外的说我不光没瘦,还长高了。母亲那时已经有高血压了,所以没有去接。刚出国时我还没什么钱,所以当时选择了坐火车这一比较便宜的交通方式回家乡。当我和父亲坐火车到站时,母亲正在直直地望着。几个星期后我离开时,母亲也是这样直直地看着。直直的眼神这么多年一直记得。
当年轻人展翅高飞时,很难感觉到父母正在岁月的侵蚀下一步步丧失健康,走向生命的另一头。当时年少气盛的我,胸中充满舍我其谁的壮志,正在为了有所成就而努力奋斗。当我领悟到人生的沙场并无王者时已经是多年以后,那时我在太平洋的另一端。

母亲高血压最早是五十出头发现的。当时医学常识不太普及,一般人根本不会参加体检。当时我奶奶因为突发脑溢血,经过六天抢救没有成功,也是高血压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有注意。我好些天没有睡好,说梦话问妈妈有没有高血压,结果去医院查还真有。后来就开始吃降压药。
  如果血压一直高于正常值,降压药是不能停的。母亲刚开始还可以坚持吃,后来就慢慢松懈了,断断续续地吃。其实她血压一直很高,但是习惯以后不觉得高,而根据感觉决定吃与不吃是靠不住的。这样就埋下了隐患。2011年夏季的一天,母亲倒下了。因为开始没有注意,以为是摔倒,第二天才送医院,结果诊断是中风,延误了一天,带来了很大的后遗症。
  中风半年后母亲开始出现认路困难,刚开始是出门后有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慢慢地家里的地址也讲不清。于是不能单独出门了。我在海外给父母买过若干年的保健品,其中也包括自称对中风后遗症和阿茨海默证有好处的药物。它们起了多少作用我不得而知,只是母亲的情况还是在渐渐恶化,慢慢说话都不太利落了。
  13年回国底见到母亲时,见到我时说话已经不太完整了,虽然思维还算清楚。14年又回去了一次,我要离开的前一天中午,母亲突然泪流不止。我们连忙安慰说第二天才走,好了一些,但还是满脸凄然。晚上我和哥哥在一起看到电视里潇洒走一回时模仿者一起合唱时,虽然很不成调,母亲高兴地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见到母亲最后一次开心的笑。
  我回美国后和母亲已经不能直接交流,而要通过父亲转达,让我看一下母亲的样子而已。这样持续到2016年父亲心梗去世。我带孩子回国奔丧时,母亲对父亲去世都不太清楚,而且只是模模糊糊地认得我。看着母亲,想着几十年前教我解方程的情景,我心乱如麻。让人吃惊的是,母亲竟然认出了一位来看望她,和我们关系甚好的中学老师,也许我的中学时代是她最难忘记的一段时光吧。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离开家乡,大半年后我又回了一次国,看望母亲,给父亲上坟。这时母亲已经几乎没反应了,只是静静地坐着,打瞌睡。我欲哭无泪,只是简单地交代请的保姆好好照顾,每星期和我通视频。
  回美国后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慢慢地坐不起来,只能躺着。两个月后我在视频中见到母亲时得知母亲没有什么反应,而且有好几天吞咽食物困难。
两天后,母亲去世。

前几天我看闲书时读到下面一小段: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I got out of bed and opened the shutter. I gazed at the sky where the stars sparkeled like tiny fires (半晚上我从床上起来,打开百叶窗,凝视着星星象小火般闪烁的天空)。 我想,母亲这时也在如同天空一般看着我.
快一年了。想起母亲时无数不起眼的事情涌上心头,思绪时如乱麻,时如潮水,匆匆记下,以此纪念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