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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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
Sujuan

同性婚姻合法化了。这个法案对今后人类的长远影响将拭目以待。同性恋不是新生事物。相信有人类就有同性恋行为,只是以前是被人不齿的行为。今天可以冠冕堂皇为“爱”胜利了。

想起二十年前认识的第一位同性恋者John.。 他仅三十岁左右。那时我刚刚获得护理学士学位,在南方著名大学医学中心当注册护士。

John 患晚期爱滋病,间质性肺炎,併发皮肤肉瘤,呼吸困难,极其衰弱,情绪十分愤怒。他拒绝许多医护建议,比如按时翻身或吃药。他的伴侣是一个比他年龄大许多的中年男性,很有耐心。当John拒绝吃药或治疗时,他总是细声细语地劝John。护士常常把药拿给他,让他劝John吃药。他一手拿着透明药杯,里面盛着一大堆大小不一彩色药粒;另一手拿着半满的水杯,站在床头无语地等着John。直到他吃下药才走开。这一大把药有时候需要个把小时才能完全吞下。

他告诉我,他与John认识和一起生活了近十余年。

在John生命的最后一天,John的父母来了。他们先在门口站着,伸出半个头裹足不前。我看到John母亲眼里的泪花。两夫妻搀扶着,倚着病房门框,站立无语,脸色十分凝重。

护工搬了二张椅子,放在门旁,请他们两位坐下。他们坐下,背靠门外,斜面对着John的双脚。夫妻俩各自十指相扣,无言以对。

我向他们问候。介绍我自己的同时作常规换班护理,测量生命体征和简要式体检,然后查看下面八小时的计划药物和护理计划。他们说已经多年未见到儿子。上次见到儿子时是送他进大学。然后儿子就杳无音信了,直到前几天收到他病危消息。,

医生来看John,他似醒似睡。医生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眼皮略有张开。医生用听诊器听John的心肺。重度痰鸣音随着John的一呼一吸,混合着氧气滤水的水泡声,在寂静中显得特别清晰而节律。

医生一边问候John父母,一边脱掉紫色手套,再用肥皂和流水认真细致地洗手。擦干两手后,他热忱地伸出双手握紧John父亲的双手。John母亲从椅子站立起来,顿时嚎啕大哭。我赶紧递上纸巾给她。John的伴侣这时也泪水涟涟。

大家都站在洗漱池旁,台镜里是John 苍白,骨瘦如柴的脸庞和一起一伏的胸肌颈肌,混合着痰鸣音和氧气滤水音。大家都无语,空气凝固住了。

医生终于开口了。他低沉但坚实的声音对他们说John时间不多了,他已进入临终阶段,保持他的舒适无痛是最重要的目标。许多与舒适无关的 药物可以停止了,比如抗爱滋病毒的药,所有的抗菌素等等。停止所有的口服药。帮助他舒适的药物象吗啡芬太尼改用静脉注射。他也不必翻身了。John的伴侣松了一大口气。显然John吃药对他是个巨大负担!

John父母问医生到底他还有多长时间,来得及叫他的兄弟来探访?医生说随时他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John父母听完后,离开病房去家属休息室。社工人员Julie帮忙他们用医院的长途电话联络亲人。

最后剩下的是John的伴侣和我。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无语。眼睛注视着门口。

我说:"你也十分辛苦,休息一会儿吧。”

他说:“谢谢,我知道要休息。”

隔了一会儿,他问我:“怎么会这么快?一直吃药一直都很好。怎么感冒一下,就变成病重,现在就要死了?”

我无语。此时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John伴侣看着我又自言自语说:“我也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长?”

我有些吃惊地说:"你也有...”

他说:“是,我们同时发现的。”

我问他是否看专科医生,是否吃药。他说是的。

这时他转向John,说“他就是自己害自己,不肯按时吃药,不肯听医生的话!”

在我们交谈中,我看到John的呼吸改变状态,快快慢慢,深深浅浅,胸肌和颈部肌肉越来越显著地但越来越慢地抽搐着。脉搏也强弱不匀,血压开始降低了。他的生命如游絲一般马上就要断掉了。

我告诉John的伴侣,你呆在这里,我去叫John父母进来。

出了病房,看到社工Julie在与医生谈话。说John父母已经离开了,弟弟也不要来看他了。该怎么办后事就怎么办后事。

再回病房里,John呼吸已经是时有时无。面如土灰色。静脉输液中的吗啡点滴不急不缓地掉入输液管。我缓缓地对John伴侣说,他父母走了,他们不要看他离世。

John 伴侣平静地说:“我十分谢谢他们来看John!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

我无语。泪水湿润我的眼角。

John最后一口气呼出了。静静的,心跳也停止了。

我按了红色紧急救援的床头键。医生和Julie都进来了。医生说他父母已经说了不要抢救。我示意John伴侣是否有什么不同意见,他也揺头示意不必抢救。

医生再次把听诊器放在John不再起伏的左胸前,最后确定John心跳确实停止了。

我问John伴侣要他自己单独在房间里呆一会儿,还是要我们陪着他。他说他累了,马上要囬旅馆休息。可以通知殡仪馆来把John接走。

John 伴侣在洗漱池里十分认真地洗手,擦完手,伸出手来握住我仍带着紫色手套的手。深情地对我说:“谢谢你,谢谢杜克医院这几天的照顾,我会再来的。”

很快,医院太平间工人来了。John被放进一个白色的带拉链的大塑料袋里。两位工人把他运走了。

人生如梦,不知John是否后悔过?抑或幸福过?他是愤怒过的,这我可以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