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史实还原:年纪最小的上访者


罗新-100321  04/03   13066  
4.8/6 




        整理父亲的遗物,发现了他保留的妈妈的文革交待材料和我姐姐罗红当年的上访“平反证明”。我父母在文革中被打为“牛鬼蛇神”,挨打批斗,被抄家,父亲的邮票和日记全被烧光。四岁多的姐姐罗红也被牵连,东西被砸被抢不说,每天都被小孩子追打谩骂。后来我姐姐跟爸爸去北京上访,我姐姐被几个女同事带到中央文革接待室,成为文革中最小的上访者。妈妈1968年的交待材料对此有详细说明。现在将妈妈的交待材料一字不改,摘录下来。

         “1967年2月份罗小红上访前后的详细经过,及自己对这个问题的认识经过:

在1966年8月份,我和罗肇昌都被打成牛鬼蛇神,受到大小会的批判和斗争。8月29日受到抄家。当时把我小孩罗小红的小人书撕了不少,玩具砸碎了一些,有的衣服扯坏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革命行动,是红卫兵出于对牛鬼蛇神的愤恨。



         当时我们家搬到汇丰街去住。因学生天天去围斗,影响了附近的小孩也每天去围着打骂,见到罗小红更不放过。我们每天六点以前路上行人很少时,把她送到托儿所。阿姨不来,就把她交给厨房刘师傅。晚间八点以后接她回来。不敢走大路,不敢走有路灯的地方,怕被小孩看见挨打。有一次经过房产科门前,被在外边玩的小孩看见,立即领了一帮小孩,连喊带打跟到家里,闹到十点多钟。



        当时正是秋天,拉黄土抹房子的时候。一些小孩在我们家门口前修起了一个碉堡。白天一些小一点的孩子拣砖头、石块准备弹药,等我们一下班,小孩们爬在碉堡里对准我家门窗,万炮齐发。星期天一整天都是如此。所以小红星期天在家不敢出门一步。坐在炕上,又怕由窗子飞进的砖头石块打脑袋,只好躺在箱底下。当时虽然她已经四岁了,可是连大便都要在屋里。去托儿所后,有时也受到一些小孩围着窗子往里扔石头、打她、骂她。使她经常被打哭、被吓哭。这一切,当时住在附近的人都是亲眼目睹的。罗小红当时的处境,比一般挨整人家的孩子要痛苦几倍。(因这里是有人指使的,这些情况自己在群众面前是不敢说的。因为我现在是向毛主席派来的工人阶级谈情况,所以打消顾虑,如实地谈出来。)

        1967年,罗肇昌要去北京上访,当时也要顺便把她带到北京去她姥姥家,她很愿意去,问到北京能不能见到毛主席?后来听说红卫兵串联,车比较拥挤,又想不带她去了,可是她不同意,终于把她带到北京。我伯母因我正在产假中,还在桓仁,在北京只有我伯父自己。小红不愿跟他,总跟她爸爸。罗肇昌在2月15日上访并没带小红去。当时,我们也没想让她去上访什么。后来在2月22日,罗(肇昌)去水电部人民来访接待室,把小红放在水电总局革命组织联络站,和几个女同志在那玩。后来有我局的关玉珠和三门峡姓何的女同志去文革接待站办事。她们认为小红很会说话,把她带去吧。据说,当时上访人很多、很挤,要是先排号登记,要等20多天才能接待。可小红去说她也要告状。东北接待组很重视这件事。因为据说他们接待了几万名来访者,还没遇见过一名四岁多的小孩。所以东北组同志打电话向负责人请示这件事,怎么办?接待不接待她?可能对方回答让接待,所以也没用排号,接待员和小红谈了话,问了她一些情况,并且给她开了介绍信,附下:




         (证明说:据小红反映,其父母在这次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被打成“牛鬼蛇神”,因此小红在托儿所被称为“小牛鬼蛇神”,受到歧视,其相片、衣服、小人书、玩具被撕被砸,并受到小朋友的打骂,使她不敢再去托儿所。请按十六条和中央有关政策和措施,对学生进行说服教育,给予平反。
        据关玉珠阿姨说,姐姐当时没有桌子高,她被抱到桌子上,也不怯场,把所有的委屈都说了出来。当时谈完话,文革接待室的人还送给她一个小册子。)








        当时虽然我们事先并没想让她去上访,上访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但过后我们听到这件事,是对她给予支持和鼓励。认为她受了那么多打击,就是她上访的思想基础。因为这一切都是她亲身经历的。另外我还认为,用她的行动也是更有力的控诉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罪行。我还认为对反动路线揭露得越深刻,对它的流毒肃清的越彻底。

        经过几天来同志们的帮助,自己认识到,在这个问题上,是有错误的。虽然自己没有让孩子去上访,但是她上访后,自己没有批评她,而且还鼓励她。

         另外也没有教育她正确对待小孩的打骂,没有引导她把千仇万恨集中在她父母身上,所以使她做出了这件贸然的事情。”







   

       我挺佩服那些文革接待办的人,能够接待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还给她开了“平反证明”。多么有人情味的举动。可是,“平反证明”却让回到单位的父母受到更严厉的批判。能够让一个母亲,检讨出“让孩子把千仇万恨集中在父母身上”, 那是一个多么扭曲的时代啊!





姐姐原来叫“罗四维”,因为四维就是繁体的罗。文革刚开始时,说她的名字是“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是意图靠近国民党,反党。父母赶紧改成罗红。



     

   “忆父爱,肩托五岁女儿上访北京文革办;尽儿孝,手书双语路条助游纽约自由神。” 文革的阴影,使父亲晚年患上抑郁症。如今,他终于可以放下心灵的重担。安息吧,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