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我平时喜欢打扮得比较素雅,在我众多的深色衣服中,我选了一套黑色的看起来比较正式的放进小箱子里,我买这身衣服的时候,我绝对没想到我有一天会穿着它参加 BB的葬礼。
飞机是晚上 11点过起飞,第二天一早到,我在飞机上向来就无法入睡,那晚更是一夜都无法合眼,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 BB那张阳光灿烂的才 15岁就已经长到 1.78米的英俊少年的脸庞,我看看旁边的乘客,每个人都在熟睡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机舱里有个女人整晚都在流泪不止。
来接我的是姐夫和他的朋友,我虽然在电话中一再强调要他们托朋友来接我,他们不要亲自来,可他们的朋友都不认识我,所以还是只有姐夫陪着一起来。
我从来没见我姐夫哭过,他是那种特别喜欢跟别人抬杠而且最后一定要赢的那种人,他这种好强好胜的性格在朋友圈里都出了名,他能因为跟别人争论要不要攻打台湾而翻脸,就这样一个强势的人一见到我眼圈就红了,他哽咽着说:“赶快回家吧,你姐现在情况很不好,你好好劝劝她,我真担心她过不了这一关。”
去年东部的这个时候,仍然是一样的冰天雪地,我裹紧大衣看着窗外,想起以前每次来这里都是欣喜若狂的心情,而这次,我的心比外面的冰雪还凄凉。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所以我出门前特地 Google了一下,出来很多文章,各种建议,但归根结底就是她哭你就在边上陪着哭,她说孩子好你就跟着夸,她骂孩子狠心你就跟着骂,总之就是顺着她的意思说就对了。
进到家里看见厨房里有几个人在忙着准备午餐,她们的眼圈也都红红的,其中一个对我说:“你是 S的妹妹吧?我们都是她的朋友,你姐刚刚上楼休息。”
我开始往楼上走去,一边走我就一边忍不住开始哭,在打开我姐的卧室的门前我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根本不用看 Google的建议,我的本能就是来陪哭的。
我推开门,看见姐姐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听到门响就撑起身来,我奔过去将她抱住,姐姐倒在我怀里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二妹,我的 BB没有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活不下去了。。。”
如果我曾经想过我和姐姐这一生可能会抱头痛哭的话,那一定是我们的双亲离去的时候,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抱头痛哭,却是因为下一代的离去。
“姐,怎么会这样?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是你跟他吵架了吗?”看到姐姐这样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就是万箭穿心的感觉。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晚上睡觉前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没有一点异常,我还切了水果端上来给他吃。”姐姐泣不成声地无助地述说着,好像我来了她就有了希望,我能帮她把 BB找回来似的。
我心痛地摸着姐姐的头发,我觉得姐姐现在是天下最可怜的人,没有人比她的命运更凄惨了,而这一切的改变就在那一瞬间,就是那一瞬间让姐姐的生活从天上掉到了地狱。
曾几何时,姐姐有着让人羡慕的一切,我在《曾经》中曾写过,姐姐从小学习优异,漂亮出众,是我们单位里左邻右舍每家教育小孩学习的榜样人物,在 BB出事前,姐姐一直一帆风顺,顺利考上大学,研究生,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男友谈的第一场恋爱就是我姐夫,两个人出国后育有两儿一女,姐姐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了近 20年,姐夫更是事业有成,这样一个美满的家庭突然间就瓦解奔溃了。
我突然觉得每个人一生的幸福指数是不是都是特定的?有些人一生都磕磕碰碰地不顺,但却没有什么大的灾难,而像我姐姐这样一路顺利的,却突遭横祸;贫穷人家也有善终,而中了乐透的却多短命;平常就病病歪歪的还能长寿,一生健健康康的很多暴毙,是不是这样命运才算公平?
亲爱的小孩 (三) 老实说当我听到姐姐回答说出事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时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我一路上都在担心这事会不会跟姐姐有关,是不是姐姐造成的,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一辈子就真的完了,要永远生活在悔恨与自责中了。
其实人的感情都是很自私的,我们更在乎跟自己最亲最直系的人, BB走了我当然很痛,但他毕竟跟我隔了一层,比失去 BB让我更痛的是我看到我姐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状况,她为失去 BB而痛,而我为她痛而痛。
除了我姐,让我更加揪心 的是我在国内的年迈的父母。 BB是我们整个家族的最爱,每个人都知道外公最喜欢他,他的中文名字是我父亲起的,连他中文的姓都是我们家的姓,在父母的几个外孙外孙女中,他是公认最优秀的,现在他出事了,这可要怎么跟父母交代?父母年事已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吗?我可怜的父母,这么大年龄了还要遭受这么大的苦难。
想到这一切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愤怒,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 BB, 我开始恨他,恨他如此无情,如此狠心,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我们所有爱他的人,毁了这个美好的家庭,如果他不是姐姐的儿子,不是姐姐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对这样一个如此伤害我的亲人,我的父母的无情无义的小魔鬼,我必定亲手杀了他,永远与他誓不两立。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他,我发誓我首先要狠狠地扇他两耳光,然后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混蛋事情。
家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探望,鲜花堆满了每个房间,卡片像雪花一样飞来。我原本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打算给他们做两个星期的饭,照顾他们两个星期,我很快发现,姐姐姐夫的朋友们自发安排了送饭日程,每天都有人送饭来,我不但不用做,还每天都可以吃现成的。
不但中国朋友送饭,连美国邻居也排着队送饭,食物多得都吃不完,我发现人类其实在表达同情的方式上,不论哪个族裔其实都是很相通的,送食物大概是最原始的表达。
有一天早上刚起床我们就听到门外有响动,姐夫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后就走回来默默地流泪,我赶忙开门出去看,结果是邻居们有老有小好几个人在门口铲雪,看见我开门,就友好地说:“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我们想你们今天可能需要出门。”他们都知道我是女主人的妹妹。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你们!”
邻居又说:“我们这个社区甚至更远的社区很多家庭每天晚上都聚在一起为你们家祷告,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并不孤单,我们都与你们在一起。”
我已是无语凝噎,除了感谢再感谢,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我们确实需要出门,姐姐的朋友们已经帮忙联系好了一家离家最近的墓地,但是还是要姐姐他们亲自去选安葬的位置还有安排葬礼的程序。
我们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墓园,一个衣着笔挺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
首先要做的决定是火化还是土葬,姐姐和姐夫几乎没有异议,很快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火化。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火化,选择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遗体大概应该已经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体无完肤了,这样残缺的身体土葬,还不如就火化了吧。
接下来要决定在火化前要不要瞻仰遗体,那时遗体已经运到了墓园。姐姐和姐夫仍然没有异议,两个人一口拒绝看最后一眼,我能理解他们,看到恐怕多半是要疯了。
我的心突然很痛很痛,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量,我突然开口坚决地说:“我要看,我要来看他最后一眼。”
姐姐和姐夫都吃了一惊,但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我代替他们完成他们的这个心愿的。
“好的!你们下午先送来他最喜欢的衣服,我们会给他穿好打扮好,你明天下午就可以来看,后天早上火化,火化需要六个小时。下面我们来选择骨灰盒,墓地位置,还有决定葬礼的程序。”工作人员心平气和地用一种让人听了心里感到平安踏实的语气回答我们,他每天接触这么多悲痛欲绝的人,他已经很娴熟要怎样跟悲痛中的人打交道。
姐姐和姐夫一次又一次地做着人生中最痛苦的选择,每做一次都是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几天前他还活蹦乱跳地去上学,我现在怎么就坐在这里在给他挑选墓地骨灰盒了呢?”姐姐摇着头象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姐姐姐夫最后选了三个紧挨着的墓地,他们决定以后也安葬在这里,永远地陪伴着 BB。
那天陪我们同去的还有姐姐他们的两个朋友,他们每天都来,应该都请了假没去上班,当我决定第二天要来看遗体时,他们俩义不容辞地自告奋勇说要陪我来,我其实是非常害怕的,可是我不甘心没有亲眼证实死者就是 BB就被火化了,我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美国的警察好奇怪,仅凭 BB现场留下的书包和 Email里的遗书,不做 DNA没有让家属辨认,怎么就能断定是 BB?也许是别人呢?最重要的,我实在不能安心让 BB就这样没有一个亲人来探望而孤零零地离开。
姐姐回家找出 BB最喜欢的一套紫色运动服,还有刚买的一双球鞋,一边整理一边说:“都是新买的,就因为他喜欢 Nike牌子,你看他的穿的哪一个不是 Nike的?只要他提的要求,我们都尽力满足他,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没做好,哪里做错了要这样惩罚我?”姐姐说着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
我叹了口气也咬牙切齿地附和着说:“这熊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第二天下午在去见 BB前我对 BB都还是又爱又恨,在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大家对那些因病去世的孩子都充满了同情,而对像 BB这样去世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可一个正常人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去死? BB明明是已经病了,而我们都不知道,他跟那些得脑癌,得白血病死去的孩子有什么两样?他得的是我们看不见的癌,是心理上的癌,是精神上的癌,同样是没有解药的,而且很有可能他这样的隐形的癌症比那些看得见的癌症忍受更大的痛苦。我为什么要责怪他?我不应该用我们正常人的思维去裁判他,他和死于癌症没有什么两样,他是值得同情的,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故意的。”
在我踏进停放着 BB棺木的房间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豁然开朗,我决定彻底原谅 BB,原谅他对自己和对我们所作的一切。
P.S. 对不起,大周末的写这么虐心的文章,我本来是喜欢写生活中快乐的趣事的。
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在 BB周年忌日写一篇纪念他的文章,没想到一下笔我就变得啰哩罗嗦地越写越长,后面还有很多虐心的故事,不想给网友们添堵,请自行决定是否看下去,被整得心情不好不要怪我哈。
亲爱的小孩 (四)
昨天新闻又报道加州一位 15岁的少年卧轨自杀:
http://www.wenxuecity.com/news/2015/03/09/4090295.html
这个家庭正在经历着我们去年所经历的一切,如果离得近,我都有加入送饭大军的冲动,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一个像我一样心碎的二姨,正风雨兼程地赶过来见上最后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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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朋友陪我来到墓地的时候,昨天见到的那位墓园工作人员 Ben已经等候在大厅了,见到我们进来时,他依然用他职业性的不变的心平气和的语气说:“我昨天见到 BB了,是我亲自给他穿的衣服。他看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身体是完好无损的,只是脸部有一些瘀伤,我给他贴了创可贴,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他玩橄榄球时撞伤了一样。”
Ben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他知道 BB的死因,也知道 BB身前是学校的橄榄球队的运动员。
停放 BB棺木的房间打开了,这是一间不太大的房间,里面窗明几净,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让人莫名就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BB的棺木半开着,我一眼就认出躺在里面的人正是 BB,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来之前我突然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我想会不会是 BB杀了人?故意将自己的书包丢在现场,故意自己发给自己一封遗书,让所有的人误以为死者是他,而他现在其实已经亡命天涯了?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姐姐时,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线生机,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我自私地想我宁愿他是杀人犯,只要他活着。
我多希望我能将死者不是 BB的消息带回去给姐姐,我相信她会高兴地疯掉,可是事实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带给正在焦急地等待的姐姐这个好消息。
BB穿着我们昨天送来的他身前最喜欢的那套紫色运动服,安详而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仿佛睡着了一样,我没有一丝惧怕,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我知道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强压着内心的悲伤,泣不成声地将我早就准备好想要告诉他的话一字一句地讲给他听:“ BB,二姨来看你了,二姨代表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外婆,以及所有爱你的人来跟你道别。对不起,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都是我们的错,请你原谅! BB,我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爱你?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心有多痛吗?你见过你爸爸哭吗?他是一个多好强的人而他现在每天都哭很多次,他本来已经戒烟了,现在又抽了起来,而你妈妈现在每天靠吃安眠药入睡,更是天天以泪洗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伤害我们,你一定有你难言的苦衷,你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痛苦,对不起 BB,我们没能帮到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次机会?哪怕就一次?我们拼了命也要救你啊,如果可以,二姨愿意为你去挡住那辆奔驰的火车,只要你还能好好地活着。
BB, 15年前你出生的时候二姨也来了,二姨来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 15年后的今天,二姨又来了,而这次却是来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BB,你先去那边等着我们,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再见了! BB,我们永远爱你!”
我从口袋里拿出来之前我事先就准备好的一把小剪刀和一个保鲜袋,我拉起 BB的一缕头发,准备剪下来放进保鲜袋密封好,这样虐心的想法从姐姐他们决定火化我就想好了,我不能让他们将 BB全部烧成灰,我要留下属于 BB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头发可以永久保存,而且我还准备将每个人的头发剪下一缕混在一起放在 BB的骨灰盒里随 BB下葬,我们要永远陪伴他。
可是我的小剪刀怎么也剪不动 BB被喷了很多发胶的硬硬的头发,站在边上的 Ben见状从旁边的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大剪刀,并帮我剪下了 BB的头发,看来这样虐心的想法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
我听到站在我身后的陪我一起来的两位大男人不停地传来抽泣声,都是做父母有孩子的人,他们也是一样感同身受。
Ben不知道是司空见惯这样的场景呢还是完全没有听懂我全程讲述的中文,脸上仍然挂着不变的表情。
我拿着头发最后再看了一眼 BB便转身离开,那两位朋友分别上前跟 BB道别,我听到他们说:“ BB,一路走好!叔叔阿姨都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再见了!”
第二天一早, BB在上大学的哥哥 M赶了回来, BB从小就崇拜哥哥,因为哥哥玩电游所向披靡,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M提出他要在火化前见 BB最后一面,我于是又陪着他又去了墓园。
M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两眼泪眼婆娑地看着弟弟,然后从颈项上取下他贴身戴了多年的一条木制项链,我相信这个项链对他一定有特殊的意义,他想将项链戴在 BB颈项上,怎奈 BB的躯体冷冻僵硬, M怎么也无法带上去,于是他将项链放到 BB的胸口。
火化的时间到了,我和 M相拥着跟着 BB的灵车来到火化房, BB被送进像做 CT检查一样的一个炉子里,在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禁不住大叫了一声:“ BB!再见!”
Ben指着墙上的一个红色按钮问我们是否想亲自启动火化程序,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过程,我想这可能也是一种纪念仪式吧,别人有的, BB一样都不能少,我正准备去按按钮,我听见 M坚定地说:“二姨,让我来。”
是哥哥亲自为弟弟做了最后一件事。
每次想起 BB,我的脑海了就想起《亲爱的小孩》这首歌,而每次听到这首歌,也会想起 BB。
亲爱的小孩 (五)
除了突然失去 BB给每个人带来的无语言表的震惊和悲伤外,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苦苦地寻找答案。
如果说 BB是一个内向,少言寡语,不合群的少年,他走上这条绝路,也许大家还比较能够理解,能够接受,可是恰恰相反,如果你问任何认识 BB的人 BB留给你什么样的印象,答案一定都是 BB是个开朗,乐观,阳光,善良,热情。。。总之很 positive的一个人,正是这样巨大的反差才这么让人震惊,这么百思不得其解。
BB留下的遗书也不能帮助我们打开这个难解之谜,他虽然在遗书中承认自己最近一段时间 suffering depression,对什么事都不开心,但是他没有说明具体是什么事情,或者他遇到了什么重大的挫折,他只是反复地说他爱他的爸爸妈妈,爱他的 family,爱他的 friends,爱他的 cousins 和 aunt,他让我们每个人失望了,他对不起我们每个人,但这样做是他想要的,叫我们原谅他。整篇遗书他用得最多的两个字是 Love和 Sorry。
BB在遗书中提到了我这个二姨和他的两个爱他的表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能想到我们,这让我很是欣慰。
姐姐总是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 BB就像一个我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从他生下来我就怕把它摔碎了,这些年来一直小心地保护着生怕出什么事,没想到这样呵护着还是出事了,是我把他摔碎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每次讲这段话的时候,都把两只手摊开,好像宝贝真的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滑落了一样。讲完后会仿佛幡然醒来般问我:“二妹,你是不是已经听烦了?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祥林嫂了?啰啰嗦嗦地重复着 BB的事,我以前看小说觉得祥林嫂死了个儿子见人就啰嗦真烦人,我现在总算理解她了。”
我后来一看到姐姐摊开手讲这段话我的胸口就会锥心地痛,是谁发明的锥心这个词?一定也是这么痛过的人,才会这么准确地描述这种痛的感觉。
我姐比我想象的坚强,我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低估了自己,一个人能承受痛苦的能力的潜力可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们经常赞赏别人坚强,勇敢,其实自己遇到了,也一样做得到。
姐姐从小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冒险,不像我有时很任性不计后果,我妈经常都说我姐照顾孩子比我仔细多了,谁都不会想到她的孩子会出事。
姐夫有时候会仿佛突然想通了似的无可奈何地说:“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我们就放手让他去吧,只要他觉得快乐,我们怎么样都行。他从小我们就是这样对待他的,他喜欢做的事我们就支持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我们从来也不勉强他。”话还没说完,眼泪却流了下来。
姐姐家对孩子的教育,我是最清楚的。老大 M贪玩,整天沉溺于打电子游戏,姐姐没有少花心思管教他,可老二 BB和最小的妹妹两人从小成绩优异,学习自觉,姐姐和姐夫对他们几乎是放敞了养,任他们自由发展,两个人的全部精力都在老大身上。
中国人的孩子,哪个不上中文学校不弹钢琴? BB的同学曾笑话他说他不像中国人家的孩子,因为他连钢琴都不会,不是姐姐没有给他创造条件,家里钢琴也买了,老师也请了,可他不喜欢,说不学就不学了,姐姐一点压力也不给他,中文也是,学几年不想学了姐姐也不会逼着他学。所以如果说 BB有压力,我知道他的压力绝不可能是来自父母逼上藤校的压力。他究竟为了什么事不开心呢?
每天还是继续有很多人来探望,姐姐和姐夫已经在这个地方居住很多年了,姐姐性格温顺平和,很容易与人相处,姐夫虽然好胜,但性格活跃,为人热情肯帮忙,所以多年下来结交了不少朋友。
女性朋友有的还没进门还没看到人就已经听到哭声了,反倒是我姐哭得已经没有力气了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的人一定还以为死了儿子的是那位朋友。男性朋友大都不善言辞,进来就低着头唉声叹气,或者跟我姐夫使劲握握手拥抱一下,大家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
但是最悲伤和难过的,除了我们家人外,还有一个白人家庭,因为他们的儿子和 BB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而且他们的英文名字都一样,都叫 J。
J的妈妈也是每天来,一说起 BB就是眼泪长流,她说她早就将 BB当成自己的儿子看,现在她也是一样有丧子之痛。
J可以说是 BB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朋友,在 BB的遗书中, J被提到的次数最多,多到让我们这些亲人都嫉妒的地步,他无数次地感谢 J给他的友谊,他称 J是他的 brother。
BB走的那天晚上凌晨三点写完遗书,将遗书送到自己的邮箱,然后将自己邮箱的密码寄给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J。
J早上六点起来看到 Inbox里有 BB的 Email,但是没有留意便匆忙赶去学校,直到 8点过警察来到学校,他才将 Email打开来看。 我不知道J有没有设想过如果,如果那天晚上三点钟他还没有睡觉,如果他及时打开BB的Email,我相信他能让全城的火车为BB停下来,因为BB也是他亲如兄弟的朋友。 可惜生命不会重来,人生没有如果。
亲爱的小孩 (六)
J和 BB同年,两人从小学起就是同学,家离得也不远,我们以前来玩的时候就经常见到 J来家里找 BB玩。
BB从小个子就很高,在班上总是最高的男生,而 J小时候比 BB矮了有大半个头, 亚洲孩子可能长得早,白人小孩高中以前个子并没有太大的优势,但上了高中后,身高势如破竹般往上串,最后一次见到 J,转眼就和 BB一样高了。
J和 BB都是学校橄榄球队的队员, BB还担任队长,后来我知道橄榄球队不止一个队长, BB只是其中一个,但在 30多人的球队能被选为队长之一,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还获得了全橄榄球队唯一一个优秀运动员奖,至今姐姐微信里发的最后一张照片还是帅气的 BB拿着奖杯在家里照的照片。
BB从小就展现了 leadership的潜力,在初中的时候就曾被老师推荐代表学校参加过 leadership的活动,全校仅推荐两人, BB就是其中一名。
说老实话我一开始得知 BB醉心于橄榄球运动我就有些担心,那是白人和黑人的运动,不适合我们亚洲人,就算 BB比一般亚洲人长得高长得壮,也照样是撞不过牛一样强壮的白人和黑人的,人体结构就不一样,不认输不行。
我曾多次将我的担忧告诉姐姐,我主要是担心他被撞成脑震荡,影响健康。姐姐也是很担心,可她说她也是没办法,不可能强行阻止他参加,只能时常提醒他注意安全。 BB喜欢这项运动,而且特别专注,连暑假回中国的计划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怕耽误训练。
得知 BB出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橄榄球,我想会不会因为他是队长,如果撞不过别的队员,岂不是会产生压力? BB的压力会不会来自于他热爱的橄榄球呢?
姐姐和我一样不像那些美国妈妈对孩子在学校里的事那么投入,姐姐不知道 BB在橄榄球队的表现怎样,她一场比赛都没去看过,她其实不是不想看,她是害怕看,她说她怕看见 BB被别人拼了命地撞过来,也怕看见 BB玩命地撞别人。
而 J的妈妈就不一样,她积极参与很多学校的事务,能说出球队每个队员的名字,了解每一个队员的情况,每次训练或者比赛,都是 J的妈妈接送两个孩子,从这一点说我们中国妈妈确实应该向人家美国妈妈学习。
我想这个世界上最了解 BB的人只有 J,为了找到 BB出事的答案,我决定等 J的妈妈过来的时候,我要好好问问她。
J的妈妈是一个长得瘦高做事干练的白女人,手上永远拿着一瓶矿泉水还不时喝一口,我很好奇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会总是觉得口渴呢?我关切地问她:“ J现在怎么样?我能想象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时刻。”
J的妈妈点点头, 说:“ J非常难过, BB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这两天都在开导他。”
“希望他能尽快度过难关。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我们一直找不到 BB自杀的原因, J是 BB最要好的朋友,我想知道 BB有没有告诉过 J他想自杀的念头?或者他最近遇到了什么挫折?”
J的妈妈摇摇头说:“我也一样在找答案,我也问过 J, J说 BB一点也没有流露出轻生的念头,每天都高高兴兴地和平时一样,没看出什么异常,出事那天晚上 12点过两个人还在网上聊天,聊的话题是讨论一个什么品牌的饮料什么口味最好喝,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后就出事了,太不可思议了。”
J也就是个 15岁的孩子,我想就算 BB有什么异常他可能也看不出来,于是我接着问:“ BB最近在球队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因为输球而情绪低落?”
“没有啊,最近训练比赛一切都正常,我每次见到他他都高高兴兴的,上星期我过生日他也来了,看着都好好的。” J的妈妈说着眼睛又湿了,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生日那天和 BB的合影,照片中的 BB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开心快乐。
“你知不知道 BB有没有女朋友?会不会被拒绝了?”除了橄榄球,这是我第二个担心的事, 15岁的少年,刚刚情窦初开,被拒绝可能会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打击。
“听 J说他没有女朋友,但是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是橄榄球队队长,在学校很受欢迎,性格又很开朗幽默,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欢笑,大家都很喜欢他。”我觉得 J的妈妈比我姐更了解 BB在学校的情况,后来葬礼上所有 BB在学校的照片都是 J的妈妈提供的。
J的妈妈说的一点都不假,就在 BB出事的当天,不知道哪位同学就用 BB最喜欢的颜色紫色,用 BB在橄榄球队的球衣的号码设计了一个图案,一时间 Facebook上 BB的朋友全部将 profile的 picture换成了这个图案,放眼过去一片紫色,直到一年以后的今天,我都还看见有人保持着这个 picture,或者保持着和 BB合影的 picture作为他们 profile的 picture,每次看到都让我动容。
J的妈妈还告诉我, BB出事的第二天,学校里爱他的同学们自发穿上带紫色的服装,男同学打上紫色的领带,女同学系上紫色的蝴蝶结,以此纪念他们喜爱的 BB。
学校一侧的铁丝网围墙上,有人用紫色的花镶嵌出 BB的英文名字,下面摆放着无数鲜花和蜡烛,每次开车路过看见,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BB啊,这么多人爱着你,你怎么舍得离开?
因为有了 BB的密码,姐夫有时候会打开 BB的邮箱和 BB的 Facebook,不时都有 message进来,他们都知道 BB再也看不见, BB再也不会回复,他们仍然执着地告诉 BB,他们有多爱他,多想他,告诉 BB他曾给他们带来多少快乐,勇气和骄傲。
J后来由他的妈妈陪着来过一次,姐姐告诉他可以去 BB的房间随便挑选任何东西留作纪念。 J一个人呆在 BB的房间,坐在 BB的床上抱着 BB的枕头哭了很久,他最后挑了一件 BB的运动服。他们的 size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穿。
我常想如果我在 15岁的时候,我最要好的朋友桃子以这样的方式离我而去我会怎么样?我想那一定是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刻,我好心痛 J,对一个 15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亲爱的小孩 (七)
有一天下午我们跟 J的妈妈约好在殡仪馆见面,商量葬礼事宜,这时 J的妈妈接到一通电话,面露惊讶的表情,接着快步走出殡仪馆的会议室,过了很久 J的妈妈都没回来,我起身去洗手间,看到她还在厅里讲电话,好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J的妈妈打完电话回来时面色凝重,没有多做解释便匆匆地离开了,我摇摇头心想美国女人有时候也很不靠谱,神神叨叨的。
到了晚上,姐姐的朋友来访,吞吞吐吐地问:“你们今天收到学校的 Email了吗?”
我姐疑惑地问:“什么 Email?今天好像没有收到学校的 任何 Email。”
“学校今天又有一名学生自杀了!不过是在家里自杀的,校长发了 Email给所有家长。”朋友的孩子也在这所学校读书。
我和姐姐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姐夫又忍不住掉泪,摇着头说:“天啊!孩子们都怎么啦?希望这个孩子的死跟我们家 BB没有关系。”
“ J的妈妈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一定跟这件事有关,怪不得神不守舍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下午的情景。
“我以前都收到学校 Email的,今天怎么会没收到?”姐姐不解地问。
“可能特别把你的 Email地址从 list中拿掉了吧?怕你们看着又难过。”姐姐的朋友说。
“这不是这里最有名最好的高中吗?怎么一个星期内两名学生接连自杀!”我突然觉得很恐怖,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英国作家阿加莎写的一本推理小说《孤岛奇案》,讲的是十个人到一个孤岛度假,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死去。
“校长已经宣布过几天会开学区大会,跟家长们讨论如何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朋友焦虑地回答道。
学校的铁丝网围墙上,紧挨着镶着的 BB的名字傍边又多出了一个孩子的名字,更多的鲜花蜡烛堆积墙边。
我感到很无助,好像没有人有办法能阻止惨剧的发生,站在厨房的水池边洗碗,我能听到离家不远处 BB出事的地点传来的轰隆隆的火车声,每次都会让我觉得胸口骤然剧痛。
我相信姐姐也是如此,就对她说:“要不然搬家吧?每天听到火车声都会让你想起 BB的,换一个环境心情可能会好一点。”
姐坚定地说:“我哪里都不去,我们这辈子就住在这里了,哪里都不搬, BB说不定哪天会回来,搬了怕他找不到家。”
出事第七天的下午,姐姐的一个基督徒朋友来访,她拽拽我的衣袖,暗示我到另外一间房间说话。
她神秘地说:“今天是 BB走的第七天,你听说过头七吗?”
“我听说过头七,但是头七是什么有什么讲究我就不太清楚。”我想起新闻里听到过的报道,头七好像是件大事。
“我虽然是基督徒,但我们中国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我也是信的。头七主要是要准备逝者喜欢吃的东西,因为他晚上要回家。”她解释给我听。
我听完汗毛都竖起来了,但转念一想,那是我们最亲爱的 BB,回来不是更好吗?我们正好要跟他问个明白。
她接着说:“这事儿你就别给你姐讲了,你来办就好了。我知道你也没时间做饭,王姊妹已经替你做好了,等一会儿就送过来。她特别做了包子,她说她记得 BB有一次在 party上很喜欢吃她做的包子。你晚上把 BB房间的窗户打开,这样他才能进来,大门也别上锁,万一他是从大门进来,你把包子在他的房间和门口旁边的桌子上都放一点。”
虽然我不信这个邪,但她说得有声有色的,我还是决定照她说的做。
“刚刚她跟你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朋友走后姐姐好奇地问我。
我本来想瞒着她的,她问了,我就准备告诉她:“今天是头七,你听说过吗?她提醒我要给 BB做他喜欢吃的等他回来吃。 BB最喜欢吃什么,我来给他做。”
姐没有回答我,默不出声径直走到冰箱,拿出鸡蛋和洋葱开始准备做菜。
我跟在她后面,我知道她是要亲手为 BB做饭了。
我看见她把洋葱切成丁状,在锅里一边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蛋炒饭了,一定要先将洋葱炒香,家里就他喜欢这样吃,这是我最后一次做了,从此再也不做了。”
姐姐炒了一大碗,最后拿出越南蒜蓉辣椒酱在炒饭上淋了两圈,说:“ BB喜欢这样加辣椒酱,这一大碗饭全能吃完。”
我端着姐姐炒的蛋炒饭来到 BB房间,我将蛋炒饭放在他的写字台上,放了双筷子在碗旁,然后将窗户打开一扇,晚上我将包子放在门口,给 BB留了大门。
整个晚上我都竖起耳朵听动静,等着 BB回来,可整个晚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早上起来饭和包子都原封不动,不知道BB究竟有没有回来过,如果 BB在天有灵,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妈妈为他做的他最喜欢吃的香喷喷的蛋炒饭。
亲爱的小孩 (八)
BB的房间像所有 teenager的房间一样乱七八糟的,我想乘我还在这里,尽量帮姐姐把跟 BB有关的事都处理了吧。
我于是问姐姐:“姐, BB的房间还有墙上挂着的 BB的照片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要我把所有 BB的东西都打包装箱放车库里,免得你以后经常看到难过?”
姐平静地说:“不用,墙上的照片你把最近照的收起来,他小时候的不要动,他的房间你帮我整理干净就好,所有东西原封不动,我以后就关起来,不再进去了。”
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从小就特别喜欢笑的姐姐露出笑脸了,我好害怕她这辈子从此失去了笑的功能,来了一周的时间,唯一一次看到她面露欣慰愉悦的表情,竟然是那天我从墓地的殡仪馆看了 BB回来。
那天姐姐在家里翘首以盼,因为我走的时候跟她说:“说不定死者不是 BB,警察没有让家属去辨认过遗体,也没有抽血验 DNA,仅凭那封 BB自己写给自己的遗书,怎么就能断定是 BB本人呢?”
姐姐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警察抽了 BB的血,不过不是为了验明正身,而是检查血液里有没有毒品成分,几天后报告出来了,证实 BB不曾吸毒。
那天我没有给姐姐带回死者不是 BB的好消息,但我给她带回来另外一个让她感到欣慰的消息,那就是 BB的身体虽然经过强烈的撞击,却保留得完好无损。
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完完整整地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孩子不得不走在前面,每一个母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走的时候和来的时侯一样完整,我从来不曾想到一个母亲会因为孩子走的时候不是个支离破碎的身体而感到宽慰。
姐松了一口气,竟然面露幸运地脸色说:“看来邻居 Bob没有骗我,他去现场看过,他说地上连一滴血都没有, BB面朝下趴着,身体完好无损。 Bob退休前是医生,他说 BB没有外伤,可能受的是内伤。”
我来到 BB的房间,像所有 teenager的房间一样, BB的房间满地都是东西,我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我拿来洗衣篮,将房间里所有的衣服,袜子丢到篮子里,然后脱下枕套,被单床单拿去洗衣机里洗,然后我拿来擦桌布将书桌,柜子,书架上的灰尘擦掉,我想姐姐以后不会再进来,下次来一定又布满灰尘了。
我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好,甚至拿了杆子将床下也许是若干年前掉下去的东西弄出来,我弹掉灰尘,一样也舍不得扔掉,整整齐齐放进抽屉里,然后我拿出吸尘器开始吸地,这时,我看见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隙的地上有一个药瓶,我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瓶开给 BB的处方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我开始寻找处方药的说明书,我没有费多少周折,很快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我没有去看这个药物的作用,而是下意识地直接往副作用的地方寻找,我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服用此药后可能会产生 depression,会产生厌世的情绪,有的还会产生幻觉,幻听,严重的会有自杀倾向。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作响,然后条件反射地高喊:“姐,快来!”
姐急忙从她的房间过来,我拿着药瓶问她:“这是什么药? BB为什么吃这个药。”
姐姐紧张地看了看药瓶回答说:“这是 BB的治皮肤病的药,他的背部皮肤瘙痒,怎么啦?”我记得有一次打电话给姐姐,正好姐姐带 BB看后背皮肤的问题,她还抱怨说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有轮到他们。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将那张药物说明递给她说:“你快看看,这个药有副作用。”
姐已经有点老花,她快步回到她的卧室戴上眼镜开始查看,我没有跟着她去,而是留在 BB的房间拿出手机开始 google这个药,就在这时,我听见姐姐的房间传来一声惨叫。
姐夫本来在楼下,听到姐的惨叫声,发了疯一样奔上来。
姐手里拿着说明单斜靠在床边,仿佛不靠着就要倒下去了一般,姐夫一个健步冲上去将她抱住,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啦?”
姐哭喊着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 BB,是我害了我们的儿子。”
“你瞎说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姐夫看着姐姐这个样子心痛不已,姐姐和姐夫是我见到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相亲相爱,最相敬如宾的夫妻。
“你看看这张说明,他的忧郁症是这个药物引起的,是我带他去看的医生,是我给他拿的药,是我的错啊,我可怜的 BB。”姐姐趴在姐夫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姐夫一边抱着姐姐,一边皱着眉头看说明,我安慰姐姐说:“这怎么能怪你?我给孩子拿药吃药也从来没仔细看过说明,就是看了也不会把副作用真当回事儿啊。”
“医生说了有副作用,可是没有说会造成忧郁症,只是说有可能损坏肝功能, BB刚做过全身检查,医生说应该可以吃,说是吃完了再去查查肝功就好了。”
我问:“ BB的背部皮肤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痒,医生说是因为他运动以后打湿的衣服没有及时更换,长期捂干造成皮肤上长了 fungus,刚开始医生开的是外用药,擦了没有什么效果,两个星期前才改为内服,才服用了两个星期。”姐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我说:“可能也不是这个药的问题, FDA都做过药品实验的,产生忧郁症的副作用几率一定很小才会让病人使用,再说,我记得很多药都写着类似的副作用,我觉得是药厂故意写严重点免得担责任。”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想开导姐姐,不要觉得 BB的死是她的责任。
“肯定是这个药引起的,症状一模一样,他就是感到厌世,那天晚上一定是突然产生了幻觉幻听,药厂这么写一定也是药物试验发现过有人有这样的反应,可能几率小于百万分之一,可惜 BB不幸成了百万分之一的分子,他服药后一定心情不好,可他太好强了,对谁都没有说, BB太可怜。”姐夫看完说明没有姐姐这般悲痛,他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连续多天一直在苦苦地寻找答案,现在答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都怪我啊,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 BB。”姐姐一遍一遍地忏悔着。
姐夫将姐姐紧紧地抱着,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他说:“你是个好妈妈,好妻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作为一个母亲,是你一次次带他去看医生,是你给他拿药,我们这个家都是你在全心全意地照顾,孩子们的事我都没怎么管,出这样的事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命不好,你要坚强一点,千万不能为这件事自责,我们一家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BB也一定希望我们好好地活下去!”
我看见姐姐万念俱灰的样子,赶忙在边上附和着说:“姐,我知道你最爱 BB,可你不是只为 BB一个人活着,你还有一儿一女,你的人生还是一个“好”字,再想想我们年迈的父母,你千万要想开一点啊。”
在我们的劝说下,姐姐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亲爱的小孩 (九)
BB的葬礼安排在出事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在美国葬礼通常分两天,第一天叫 viewing,中文应该翻译成瞻仰吧?第二天举行追悼会,追悼会完了就接着安葬。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准备。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Ben给我们解释说我们买的 package包含了制作 DVD的费用,我们提供照片,他们会配上我们选中的音乐在 viewing和葬礼上放;还包含制作过塑的可以当作书签用的卡片,上面可以印上 BB的照片和我们想写的文字。
于是我们分工合作,姐姐负责挑选 BB从小到大的照片, J的妈妈负责提供 BB在学校里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而我开始准备卡片上的文字。
姐姐说:“ BB身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幽默风趣,喜欢逗笑,我希望你能将文字写得快乐一些,不要悲伤。这些卡片主要是送给 BB的同学留作纪念的,如果他们拿来做书签,希望将来每当他们看到它,回想起 BB的时候,是想起他开朗快乐的一面。”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我从没写过诗,更没有用英文写过诗,我于是上网搜出许多英文诗作为参考,最后经我东拼西凑改写成下面这首诗:
When tomorrow starts
Without me,
We are not apart;
I am still laughing
and joking with you.
Whenever you think of me,
I am right here, in your heart;
I know how much you love me,
As much as I love you.
最后卡片做出来了,正面是姐姐挑选的 BB穿着魁梧的橄榄球服,手抱头盔刚比赛完满头大汗从球场出来时的一张照片,他的身后是他热爱的整个球队,卡片的背面印着二姨给他摘录改写的诗。卡片做得很精美,我们后来制作了 500张,没想到葬礼结束的时候全部发完了还不够,不断有 BB的同学来索要卡片。
葬礼前两天女儿打来电话,恳求让她们过来参加哥哥的葬礼,我不放心她们两个独自坐飞机横跨美利坚,但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想想最后还是同意了,就让她们过来送哥哥最后一程吧。
我在电话上对大女儿说:“你要来的话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女儿狐疑地问。
“你要在哥哥的葬礼上为他弹一首曲子,你从小学钢琴,你不想让哥哥的葬礼办得很美,让所有人都难忘吗?”
“好的,你想让我弹那一首?”
“你自己选吧,不要节奏欢快的,要慢一点 romantic一点的。还有,跟妹妹说,葬礼上她也要为哥哥唱一首歌,就唱那首她学过的《 My Heart Will Go On》吧,你帮她打印出来,让她练一练,记住,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最爱的哥哥,因为你们也是他最爱的 cosines。”我想到 BB的遗书,他最后一刻也没忘记写下“ I love my cosines”这句话。
“那我弹《 Kiss the Rain》好了,就是前段时间我在网上下载了谱子,我在家里弹的那首。”
女儿已经达到了我希望她学钢琴的目的,她现在听到什么喜欢的音乐,就会自己上网搜乐谱,然后自己在家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弹,我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学会 enjoy music了。
买好女儿的机票,写了一个长长的 check list,是女儿们一路上的注意事项。
因为葬礼不是在周末,姐姐有些担心 BB的同学们朋友们会不会没有时间参加, J的妈妈说:“不用担心,学校已经知道 BB葬礼的 schedule了,学校已决定那两天提前放学。” J的妈妈成了姐姐家和学校的联络人。
没想到葬礼的那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雪,整个学区都停课了,收音机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人们没事尽量少出门,因为路况非常恶劣,两个女儿都上飞机坐好了,结果飞机还是被 cancel了。
我劝女儿别来了,第一天的 viewing已经赶不上了,可两个女儿坚持要来,于是东南西北地转飞机,飞了大半个美国,终于在追悼会的那天早上赶到了。
(就写这么多吧,最近心情不太好,被 teenager大女儿搞得焦头烂额,我觉得我都得了 depression了,每天都不快乐。有天晚上跟她吵了架头痛欲裂,吃了两粒 Tylenol,三粒安眠药,真希望睡着了不要醒来。
亲爱的小孩 (十)
第一天的 viewing安排在下午 2点到 4点。
那天下着大雪,学校都停课了,这么恶劣的气候,我担心会不会没有多少人会来。
殡仪馆两间连通的大厅布置成了 viewing 的场所,墙上桌上放满了 BB从出生到离开前成长的各个时期的照片,我们将家里的鲜花也都拿了过来,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而所有这些东西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 J的妈妈拿来的一个学校里孩子们做 project时用的那种白色的大纸板,上面贴着 BB和同学们的几张合影,而空白处,写满了同学们的留言。每个人的留言都写得那么真挚感人,看了让人动容。做这个纸板想来是 J的妈妈的主意,她买好纸板拿到学校让孩子们签名,这个纸板现在挂在 BB的房间里,这是他的同学为他做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即便是下这么大的雪也没有阻止人们前来悼念 BB或者看望 BB的父母,人们络绎不绝地进来,好像大家都等待这个时刻等了很久很久了似的。
姐姐和姐夫站在门口,和排着长队的每一位前来悼念的人握手拥抱,孩子们都会做自我介绍,家长们会说一些安慰的话,每个人眼里都噙着泪水。我看见队伍中 BB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只有我们家 BB没有了,我感到一阵阵心如刀割般的疼痛。
BB短暂的一生浓缩在每一个张照片每一个镜头里,大家重温着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家长们都是泪流满面,女同学们几个几个的抱在一起轻声哭泣,而男同学却紧闭着嘴唇很坚强的样子,这时我注意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哭得很伤心。那个女孩子一看就是亚美混血,我觉得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我突然想起来她就是 BB Facebook profile 里 background 那个女孩,照片中她张大着嘴很萌地做了个剪刀手的手势。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故事,但 BB的 Facebook永远地定格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只要 Facebook不关门,女孩永远都是BB的 background。 (编者附:BB的facebook page是这个: https://www.facebook.com/jack.chen.906638 )
第二天的追悼会仍然定在下午的两点到四点,主持人是 BB一个同学的妈妈,她是一个教会的牧师。
追悼会之前她就和 J的妈妈来过家里几次,讨论追悼会的程序,并就她要讲的内容征求姐姐姐夫的意见,姐姐姐夫虽然不信教,但对她将要提到的圣经内容没有意见。
追悼会一开始由我大女儿演奏《 Kiss the Rain》,电子琴美妙的声音在礼堂里缓缓响起,整个礼堂座无虚席,两边的走道还站满了人,校长和很多老师也来了,我中途出去了一下,看见前一天 viewing时的两间房间里也坐满了人,通过闭路电视看礼堂内的情况。我后来在签名的册子上数了一下人数,那天光是签了名的就有 600多人。
礼堂里不停地传出抽泣声,这是一个极好的提醒学生们的机会,我听见牧师说:“如果你们感到不快乐,感到心情不好,请一定要寻求帮助,老师,家长,朋友,我们所有的人都愿意帮助你,让我们一起去面对困难,现在,我要你们每个人都答应我,你们一定会寻求帮助, yes or no?”
学生们都低声地说了声 yes,这时牧师的声音提高了分贝,她大声而有力地说:“你们的声音我听不见,再一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们觉得不快乐,你们要大声地答应我你们一定会寻求帮助, yes or no?”
这一次 Yes的回答响彻整个礼堂,我不禁潸然泪下,这是用 BB的生命换来的觉醒。
追悼会的最后程序是我的小女儿上去演唱《 My Heart Will Go On》, J她们制作了精美的节目单,每一个程序都写在了上面,并将歌词也印在了节目单上。
当我女儿童稚的声音响起时,所有的人都自动站了起来并且开始一起唱,一时间殡仪馆仿佛变成了音乐厅。
我选这首歌让女儿唱,我想让 BB以及每个爱他的人都知道,我们现在是带着他继续勇敢地往前走,只要我们没有忘记他,他就活在我们的心里,他用我们的眼睛看这个美妙的世界;用我们的耳鼻听闻鸟语花香;用我们的脚走遍万水千山;用我们的心体会他还没来得及体会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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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结束后,姐夫抱着 BB的紫色的骨灰盒,所有的人排成长长的队伍跟着他在冰天雪地里走到安葬的地方。
那里已经事先搭好了一个棚子,放了几张凳子, BB的墓穴也已经挖好了,泥土堆在一旁。
牧师念了一段经文后,姐夫就将骨灰盒放进墓穴里,可是可能是墓穴太深,姐夫蹲着的时候放不到最下面,所以他就跪下来放,可跪下来还是放不到最下面,又不可能放手丢下去,所以最后姐夫是趴在雪地上将骨灰盒轻轻地放到地上。
那个镜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久久不能退却,一个父亲,在雪地里,趴在地上,亲手将自己的爱子的骨灰埋葬,这个画面可能是世上最残忍的一幕。
接着姐姐将事先准备好的所有家人的头发, BB最爱的橄榄球还有几本他喜爱的书放进了墓穴。因为我的那个虐心的主意,姐姐剪了所有人的一缕头发,混在一起,放在一个保鲜袋里,代表我们永远在这里陪着他,他永不孤单。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这时 J的妈妈走过来,摘了一朵花蓝上的花扔进墓穴,然后将手指按在嘴唇上做了一个亲吻动作,最后抓了一把傍边篮子里的黄土轻轻地放进墓穴,接着 J的爸爸上前来,也做了同样的举动,我这才知道这是美国人的安葬礼仪,最后长长的队伍每个人, BB的同学,家长,老师,亲朋好友,全部都上前吻别了 BB,并给他添上一把黄土。
我们就这样将 15岁的 BB安葬了。
亲爱的小孩 (十一)
葬礼过后没几天,我们就该回去了。
回去之前,我们去墓地跟 BB做了最后的告别,我想墓地的鲜花都快嫣儿了吧,于是我拿了一盆在姐姐卧室里放了很久的假花,这盆花 BB很熟悉, BB出生后就一直摆放在姐姐的卧室,我想这盆花能陪伴 BB久一点。
从墓地出来我让姐姐带我去 Michael’s,两个星期了, BB出事的地点,没有任何人去看过,我想去放一个花圈,我看见很多车祸现场都有亲人放的花束,如果是小孩还有玩具。
姐姐对我想做的事没有意见,她平静地说:“等下回去叫邻居 Bob带你去,他知道具体位置。”
我买了个紫色的花圈,一条紫色的缎带,我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插在地上的架子,正好有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我跟她说我想买一个可以固定花圈的架子,她立刻明白过来,找来架子,并将花圈和缎带帮我绑好,然后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回到家我让女儿在缎带的一边写上“ We Love You Forever!”另一边写上 BB的英文名字,然后带着两个女儿拿着花圈跟着 Bob来到出事现场。
从家里后院走到出事现场 5分钟都不到, Bob很健谈,一直跟我叙述着那天他看到的情景,来到现场,他指着地上警察用黄色油漆画的一个触目惊心的趴在地上的人形对我说:“那就是 BB倒下的地方。”
Bob帮我将花圈插在离 BB到下的地方不远处,我想来回的列车上的乘客都会看到这个花圈,他们都会想起这个可怜的少年,都会知道这是一个被家人爱着的孩子。
在机场姐姐抱着我泪眼婆娑,她没有说一句感谢我的话,而她却说了一句让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话,她说:“有妹妹真好!”
我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家里的事我都不去操心,有父母姐姐担着,而这一次,我第一次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姐姐已经倒了,我要支撑着她,父母还不知道这个噩耗,姐姐已经说了,她这段时间都不可能跟父母打电话,她已自顾不暇,力不从心了,她要我一个人妥善处理这件事,要确保父母得知此噩耗时不要过度悲伤。
我们通常都是每个星期给妈妈打一次电话,姐姐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打了,妈妈在电话中抱怨说:“你姐姐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打电话,真的把父母都忘了。”
我赶忙撒谎说:“姐姐这段时间特别忙,新开始一个项目,她负责,很多东西她都要现学,我跟她打电话她都不接。”我心想可怜的妈妈还不知道大难就要降临了。
走了两个星期回到办公室,看到我的桌子上放着鲜花和卡片,都是我同事送的,有一盆水仙花现在还开放在我的办公室。
我照例每天上班时间给姐姐打电话,我还是按照 Google教的办法,她哭我就哭;她骂我跟着骂;她夸我也夸,就顺着她,让她舒服。
一个月过去了,妈妈越来越不满姐姐不打电话,她在电话上生气地说:“她哪有这么忙?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她不是说暑假要回来吗?你告诉她一定要跟 BB做工作,叫他一起回来,哪怕就一个星期,橄榄球耽误一个星期的训练有什么关系?外公最喜欢他,小时候跟外公两个抱着睡,跟他说外公想他,一定要叫他回来。”
我咬着嘴唇答应她转告姐姐。我想再这样瞒下去她一定会怀疑了,怎么办呢?我还是想继续拖,拖一天算一天,让她高兴一天算一天,我突然想起很多人说我和我姐的声音很像,在电话上很难分出来,即使是亲戚有时候在电话上都会问:“你究竟是 S还是二妹?”
我们不仅是音色像,连口音都很像,这也不奇怪,我们是姊妹,从小生活在同样的地方。我决定冒险冒充我姐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接通,我说:“妈,我是 S,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一个新项目开始,我负责,压力很大。”
我妈说:“没关系,二妹跟我讲了。咦!你的声音怎么像二妹的声音。”
我惊出一身冷汗,灵机一动赶紧说:“你知道的,春天到了,我的过敏症又犯了,今年特别严重。”
我妈觉得很好笑,但是一点也没有怀疑,说:“真怪了,过敏了声音还变成妹妹的声音了,哈哈哈。”
我想不能一直跟她在声音这件事上纠结,决定先下手为强,便用责怪的口气说:“妈,亏你还是个当妈的,连自己女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我妈果然被我说中要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就是!我这是怎么了?连自己女儿的声音都分不出来,怎么跟你爸一样糊涂了。”
我妈此后就完全打消了顾虑,我们后来聊了半个小时,她再也没有怀疑过。
第二天我又给她打电话,电话中她高兴地说:“你姐昨天打电话来了,她真的是很忙,昨天才好笑呢,她的声音好像你的哟,结果是她过敏了,她还取笑我说连自己的女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说好不好笑?呵呵呵。”
我的心一阵阵地刺痛,妈妈,你没有错,你分出了女儿的声音,是我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