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信仰》梗概 DXF
张慈 May May-252 11/06 74144.0/1
《哀牢山的信仰》像所有没有资金预算,或者说彻底没钱支撑的独立制作的纪录片一样,天生生命力极强。张慈的这部影片充满了制作者的激情,她有话要说,不得不说,说得一句赶一句,一行压一行。
每位观众每次观看都能发现一个新的热点,整个影片像地下温泉的一个活口,蒸腾的热气泡此起彼伏。巨大的能量给你带来治疗也带来灼伤。
妈妈至今生活在老家,那条我长大的老街上。我长大的房子是妈妈居住的那间屋子的隔壁,外婆家。那时妈妈不住在这里,她是一位妇产科医生,在半山腰的医院工作。
妈妈叙述她从前的工作经历,我叙述对从前记忆清晰的部分。
妈妈骑着马拿着火把,奔走在少数民族的山寨里,接生救急。那时候婴儿的存活率不像现在这么高,死去的婴儿被草席包裹放在林中树木的枝头,等待被天鸟接走。
妈妈说六十年代她坐过一次飞机,飞到一个少数民族地区,跟一位民间老婆婆学妇科技术,用火罐帮助子宫脱落的妇女做子宫复位。后来因为这项技术,你爸爸借调我去他们医院工作三个月,顺便把我变成了他老婆。
影片中的妈妈,一直是一位病人。第一次出镜,她在服药。她的肠胃膀胱不适,不停地想要大小便。有时就坐在马桶上半宿一宿,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我住在万里之外,回到这里是为了写作,希望用一年的时间完成一些作品。但是这个计划很快被打断,舅舅的电话急匆匆打来,妈妈服用老鼠药自杀,正在送医抢救。
妈妈醒来后在医院里继续绝望。她说活着太受罪,肠子整天整夜地在肚子里跳舞,活不下去。你是女儿,你要支持我。你要去医生那里要求他们给我打一针,安乐死。
我哭了。妈妈没有哭。她继续平稳而坚定地说,别哭别哭,你要支持我。我走了,对你们大家都是一个解脱,你回去好好带娃,看着她们结婚生子,你前面的好日子还很长。
妈妈说那时候推行计划生育,第二胎不准出生。快要足月的孩子也要引产下来。出来的孩子哇哇哭,医生把孩子摁进产床边上的桶里,盖上盖子。每天下班前要提着一口袋的死婴,去外面地里刨坑把尸体埋进去,才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妈妈说自己现在病成这样,有一种说法是从前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得到报应。妈妈的表情一如她劝女儿别哭时一样从容坚强。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去省里的体工队做专业运动员,破过两项纪录。后来身体受伤退下来,进了学校学习医护工作。不仅仅做了医生,也要求进步,向党组织靠拢。她不惜反叛自己的回教背景,以吃猪肉的方式表达自己要求进步的决心,以跟外婆吵架、斥责家人落后的方式摆脱自己思想上的落后。
那条街的尽头,如今有一座很大很新很漂亮的清真寺。我小时候被外婆送到附近的清真寺背诵可兰经。那时候没有这么漂亮的寺,我也懵懂无知,只是跟着念、唱。那是五岁以前的事,文革开始可兰经就结束了。我到现在还能背唱一些。
回到有美丽的哈尼梯田的故乡写作,冥冥之中,像是寻求自己此生来路的一趟逆向旅行。长大的过程中,从不记得有这样惊天动地的梯田,有的只是千方百计地逃离。
妈妈住院,我去医院照顾她,跟她对话,把那些对话留在那台式样老旧的录像机里。拿起录像机的初衷,是想让自己从面对、照顾全身是病、厌倦生活的妈妈的沮丧里跳出来,站在镜头后面看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
这一切,轰轰烈烈。
背景里,清真寺诵经的声音密密麻麻铺展开来,柔和而坚韧地弥漫进所有的缝隙之中。像中餐最后那碗浓密的填胃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