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汉生
孙立平-100515 08/15 32095
4.7/25
悼汉生
孙立平
两天了。特别是下午,沿着山边小路,从海淀到昌平,再穿行到门头沟,心中才觉得轻松一些,可以写点平静的文字了。
前天夜里十点多回到家里,太太告诉我:汉生走了。当时就愣住了,虽然知道她身患绝症,但周围的朋友估计,熬几年问题不大。白天,天津爆炸惨剧的消息一波波袭来,晚上又是三十年老友告别人世,加上心里本又有一些不太痛快的事情,脑子里一片空白。跌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听闵惠芬的江河水,足足听了两个多小时。同时,把这个曲子转发到微博和微信的朋友圈,但其实谁也不知道我当时的心境。
虽然这几年已有几位老朋友离开人世,比如去年就有陈子明、曹思源,但汉生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又有不同。
汉生比我大七岁。她念博士的时候,我是青年教师。后来她也留在系里任教,我们成为同事,至今已经30年。我们的性格差异很大,并非是无所不谈的那种朋友,甚至在一些问题上有时也有分歧,但理念和志趣却是极为相合,人们都知道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有些课题也一起来做。在平时,我的学生把她看作半个导师,她的学生也会觉得我比别的老师更为亲近。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心目中,她更是“我们”中的一位。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甚至是在送别其他朋友时没有的。刚才开车的时候,太太问我,你怎么总是叹气啊?其实别人很难理解“我们”当中的一位走了的时候,在我内心里产生的这种冲击。前几年送走陆学艺先生,虽然他生前我们也经常没大没小,但他毕竟是我尊重的前辈。汉生的学生对她除了热爱还有的是作为师长的崇敬。但我,首先是断了手足的感觉。我们这代人的路还没有完全走完,千辛万苦之后可以享受一下生活的时候才刚刚开始,你怎么就走了呢?
昨天晚上,我在微信上浏览同学们悼念的话语,不小心打开系里发的王汉生生平。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首先跳入眼帘的是她带着惯常微笑的照片。用最快的速度把页面关掉。我无法接受在这样的时候见到她笑眯眯的照片。我知道也许她是带着种种悲苦、失望和不甘离去的。汉生是一个极为要强倔强的人,她的大弟子飞舟说,她年龄越大越倔,病了就更倔。她很少将内心脆弱的一面示人,这也是我说我们并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的原因。
性格决定着命运。我们这代人,在艰辛中走来,可能要在失望中离去。理想是我们悲剧的底色。记得那个事件之后,社会中弥漫着压抑绝望的气氛。小敏和力群,拎着猪蹄和啤酒找到我住的筒子楼,说咱们不能消沉,得做事情啊。从此,小敏、力群、汉生、小雅和我,不定期但却很频繁地聚在一起,或是在汉生家,或是在小雅家,梳理中国近代的艰辛之路,探讨这个社会如何走向光明。这一转眼,又20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和小雅同年,也最小。在子明告别仪式上,我见到力群,他已是满头白发,我还开玩笑说染的吧,力群答,有往白染的吗?昨晚见到小敏,依然如故的娃娃脸,还行。年龄最大的汉生则急着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周边,一片晦暗不明。呜呼。
从去年开始,我就不再写长篇的文章,这可能是我一年来写的最长的一篇文字,以此悼念汉生,并以这样的方式送她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