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我的一些讀書經驗” ~陳垣】~ 魁省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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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筒介】 陳垣:中国杰出的教育家、宗教史學家,历史学家。北京师范大学老校長陈垣写的《谈谈我的一些读书经验》,這篇文章是他与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1961届毕业生的谈话纪要,老校長谆谆告诫青年畢業生:“中国历史资料丰富,浩如烟海,研究的人,不可能也不必要把所有的书都看完,但不能不知道书的概况。有些书只知道书名和作者就可以了,有些书要知道简单的内容,有些书则要认真钻研,有些书甚至要背诵,这就是有的要涉猎,有的要专精。世界上的书多得很,不能都求甚解,但是要在某一专业上有所成就,也一定要有‘必求甚解’的书。”他还在勤动脑、动笔上强调了一番:“读书的时候,要做到脑勤、手勤、笔勤,多想,多翻,多写,遇见有心得或查找到什么资料时,就写下来,多动动笔可以免得忘记,时间长了,就可以积累不少东西,有事把平日零碎心得和感想联系起来,就逐渐形成对某一问题较系统的看法。收集的资料,到用的时候,就可以左右逢源,非常方便。” 陳垣大師以教学见长,教育泰鬥,育人海量,桃李滿天下,將自己读书心得毫無保留地與青年學子分享。 
 陈垣(1880年11月12日—1971年6月21日),字援庵,又字圆庵,汉族,广东广州府新会县人,中国杰出的历史学家、宗教史学家、教育家。 陈垣先后创建广州光华医学专门学校、北京孤儿工读园、北京平民中学。曾任国立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的教授、导师。1926年至1952年,任辅仁大学校长。 
雖然中國歷史上的輔仁大學已經并校轉建,但永存於中華教育史。
陈垣之于辅仁,如同蔡元培之于北大,梅贻琦之于清华,张伯苓之于南开。论语有云:“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辅仁大学因此得名。这所大学在教育史上颇具传奇色彩,而传奇的缔造者乃陈垣大師。
1952年至1971年,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1949年以前,他还担任过京师图书馆馆长、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1949年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历任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陈垣主要的著述有《元西域人华化考》《校勘学释例》《史讳举例》及《通鉴胡注表微》等,另有《陈垣学术论文集》行世。陈垣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为“史学四大家”。他的许多著作成为史学领域的经典,有些被翻译为英、日文,在美国、德国、日本出版,毛主席称他是“国宝”。









《中国青年》1961年8月第十六期出版北師大老校長陈垣大师讲话纪要:
 谈谈我的一些读书经验
——陈垣与北师大历史系1961届毕业生谈话纪要

【“谈谈我的一些读书经验” ~陳垣】

我早就想和大家谈一谈,但是由于时间和身体的关系,今天才得如愿。你们毕业后是去做教育工作,又是学历史的,所以我和你们真正是同行。我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研究历史也有几十年,时间很长,但是时间长,并不能说明问题。解放前在旧中国,由于当时历史条件的限制,和自己思想的局限,走了很多弯路,浪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所以成功的经验不多,失败的经验却不少。不像你们处在这样好的时代。你们大多数人在全国解放时,不过才十二三岁,或者更小,是在党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这是很大的不同。因为今天的社会处处都为青年着想,告诉你们应当怎样走,告诉你们为什么应当这样走。党和政府给你们尽量创造一切有利的条件,就看自己是不是努力了。只要努力,比起从前来就能事半功倍。    

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不能一下都谈到,今天只谈谈有关读书的一些问题。这可能对你们毕业后在工作中自己进修时有所帮助。先谈一下我个人读书的经过。  

十二岁以前,在学馆读四书五经,只是呆板地死背,不能背就挨打,只有用逃学一法来躲避。  

十三岁发现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书中列举很多书名,下面注着这书有多少卷,是谁所作,什么刻本好。我一看,觉得这是个门路,就渐渐学会按着目录买自己需要的书看。  

十五岁广州大疫,学馆解散、因此不用学习科举的八股文,所以有时间读自己喜欢读的书,在三年时间里看了读了不少书,打下初步基础。  

十八岁入京应试,因八股不好,失败。误听同乡一老先生的劝告,十九岁一面教书,一面仍用心学八股。等到八股学好,科举也废了,白白糟蹋了两年时间。不过也得到一些读书的办法。有人问我当时读书是用什么办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法子是很笨的,我当时就是“苦读”,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刻苦钻研,专心致志,逐渐养成了刻苦读书的习惯。

科举废后,不受八股文约束,倒可以一面教书,一面读书。当时读书,就是想研究史学。中间有几年还学过西医,办过报纸,但读书和教书从未间断,因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过好几遍。可惜《四库提要》所著录的书,许多在广州找不到。   

辛亥革命后重入北京,时热河文津阁《四库全书》移贮京师图书馆,因此可以补读从前在广州未见的书。如是者十年,渐渐有所著述。

我读书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没有得到老师的指导,有两点经验,对研究和教书或者有些帮助:

一、从目录学入手,可以知道各书的大概情况。这就是涉猎,其中有大批的书可以“不求甚解”。

二、要专门读通一些书,这就是专精,也就是深入细致,“要求甚解”。经部如论、孟,史部如史、汉,子部如庄、荀,集部如韩、柳,清代史学家书如《日知录》、《十驾斋养新录》等,必须有几部是自己全部过目常翻常阅的书。一部《论语》才一万三千七百字,一部《孟子》才三万五千四百字,都不够一张报纸字多,可见我们专门读通一些书也并不难。这就是有博,有约,有涉猎,有专精,在广泛的历史知识的基础上,又对某些书下一些功夫,才能作进一步的研究。

我们研究历史科学,需要知道的知识幅度很大,要了解古今中外,还要有自己较专门的学问。如果样样都去深钻,势必由于时间、精力有限,反使得样样都不能深,不能透。但是也不能只有专精,孤立地去钻研自己的专业,连一般的基础知识都不去注意,没有广泛丰富的知识,专业的钻研也将受到影响。学习历史也是如此,中国不是孤立于世界之外的,不了解世界历史,学中国史就必然受到限制,就不能很好地懂得中国。研究宋史,不知道整个中国历史发展过程,则宋史也学不通。研究任何朝代的断代史,都不能没有通史的知识作基础,也不能没有其他必要的各方面的知识。 

不管学什么专业,不博就不能全面,对这个专业阅读的范围不广,就很像以管窥天,往往会造成孤陋寡闻,得出片面偏狭的结论。只有得到了宽广的专业知识,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全面解决问题。不专则样样不深,不能得到学问的精华,就很难攀登到这门科学的顶峰,更不要说超过前人了。博和专是辩证的统一,是相辅相成的,二者要很好的结合,在广博的基础上才能求得专精,在专精的钻研中也能扩大自己的知识面。    

中国历史资料丰富,浩如烟海,研究的人,不可能也不必要把所有的书都看完,但不能不知道书的概况。有些书只知道书名和作者就可以了,有些书要知道简单的内容,有些书则要认真钻研,有些书甚至要背诵,这就是有的要涉猎,有的要专精。世界上的书多得很,不能都求甚解,但是要在某一专业上有所成就,也一定要有“必求甚解”的书。   

同学们毕业之后,当然首先要把书教好,这是你们主要的任务;另外,在自修的时候,可以翻阅一下过去的目录书,如《书目答问》、《四库总目》等。这些书都是前人所作,不尽合于现在使用,但如果要对中国历史作进一步的研究,看一看也还是有好处的。

懂得目录学,则对中国历史书籍,大体上能心中有数。目录学就是历史书籍的介绍,它使我们大概知道有什么书,也就是使我们知道究竟都有什么文化遗产,看看祖遗的历史著述仓库里有什么存货,要调查研究一下。如果连遗产都有什么全不知道,怎能批判? 怎能继承呢? 萧何入关,先收秦图籍,为的是可以了解其关梁厄塞、户口钱粮等,我们作学问也应如此,也要先知道这门学问的概况。目录学就好像一个账本,打开账本,前人留给我们的历史著作概况,可以了然,古人都有什么研究成果,要先摸摸底,到深入钻研时才能有门径,找自己所需要的资料,也就可以较容易的找到了。经常翻翻目录书,一来在历史书籍的领域中,可以扩大视野,二来因为书目熟,用起来得心应手,非常方便,并可以较充分地掌握前人研究成果,对自己的教学和研究工作都会有帮助。
现在青年,有很好的机会,就是有参加实际锻炼的机会。四年来,你们在党的教育下和实际锻炼里,坚定了社会主义方向,提高了政治觉悟,有了比较明确的观点;分析问题,可以更好地明辨是非,又得到书本上得不到的活的知识,这都是最重要不过的。

有人说,有些青年基础知识差,这当然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们在校四年虽已经打下一些基础,但我们要更高地要求自己,今后还要在这方面多多注意。基础知识好比盖房时的地基,地基不打结实,房子就会倒塌。我国各行各业都有注意基本训练的优良传统,拳术、武术,初学时要花很多时间练好一招一式;戏剧科班,光学唱做念打,先练基本功。读书更是如此,古人读书,先背诵一些基本书籍,写字先学会拿笔和写字姿势,讲究横平竖直,作诗先学作联句对句,学习诗韵。研究一门科学,基本知识更是起码条件,不打好基础,就好像树没有根。当然前人对基本知识的要求与我们现在不同,但尽管有不同,而基本知识总是应当注意的。如学习历史,就必须学会阅读古文,要至少学会一种外语,而且要有一定的写作能力,这都是必不可少的。大家在哪些方面还没学好,今后还要在这方面多多努力。

要想获得丰富的知识,必须经过自己钻研和努力,没有现成的。只要踏踏实实地念书,就会有成绩,不要以为学问高不可攀,望而生畏,但也不能有不劳而获的侥幸思想。

不管别人介绍多少念书经验,指出多少门径,但别人总不能替你念,别人念了你还不会,别人介绍了好的经验,你自己不钻研、不下功夫,还是得不到什么。而且别人的经验也不见得就适用于自己,过去的经验,也不一定就适用于今天,只能作为参考,主要还是靠自己的刻苦努力。

读书的时候,要做到脑勤、手勤、笔勤、多想、多翻、多写,遇见有心得或查找到什么资料时,就写下来,多动笔可以免得忘记,时间长了,就可以积累不少东西,有时把平日零碎心得和感想联系起来,就逐渐形成对某一问题的较系统的看法。收集的资料,到用的时候,就可以左右逢源,非常方便。

学习是不能间断的,更是不能停止的,要注意学习政治,学习经典著作、毛主席著作,并要经常学习党的政策。要不怕艰难困苦,做到吃苦在前,享乐在后。要谦虚,不要以为自己是北京师大毕业就看不起人;不要以为自己已经大学毕业,学习得就已经够了。毕业只是在学校学习阶段的结束,更长期的新的学习阶段,还是刚刚开始。我已八十二岁,越学习越觉得自己不够,你们连二十八岁还不到,应该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呢!要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刻苦钻研,努力读书,时不待人,到了八十二岁再学,总是太晚了。古人传说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这毕竟是极个别的事情,你们不要等待,观望,要趁着年轻,脑力、体力都好的时候,抓紧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待人。


參考文獻:
~《中國青年報》第十六期(1961年)。
~陈垣:《陈垣学术文化随笔》,中国青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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