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Leawolf

注释（SVCA基金会三月组织了一次参观天使岛的活动，这是一位参与者写的文章）

清明者，清洁明净，气清景明。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从风乎舞雩，到王逸少的曲水流觞，到与寒食祭祀一起，清明寒食谁家哭，扫墓与郊游，重点似乎还在郊游。刚好周末去了天使岛（或埃伦岛，音译按照在木屋墙上留下刻印的羁留者所写），风景不错而历史沉重。也算应景了一次。

天使岛是在排华法案与1906年旧金山大火背景下产生的。它离海岸够远，不必担心逃走问题，羁留华裔在此数周数月不等，经历各种刁钻问题盘问，居住地方狭窄拥挤。1910-1940 年间作为移民站使用，在旧金山登陆的移民，主要是华裔，需要回答各种问题，出示各种文件，证明自己非劳工，且与在美的华裔有父子/夫妻等等亲属关系。里面也包括因为1906年旧金山大火烧毁文件，给许多华裔劳工一个机会他们声称生于美国，由此可以成为公民，更可以带来妻子儿女：虽然未必是真实的。通过购买与华裔公民有父子关系的文件，就可入境，就是所谓paper sons. 有一个后来立的纪念碑，上面写：别井离乡漂流羁木屋，开天辟地创业在金门。这是当年有勇气漂洋过海的开拓者很好的总结。

天使岛原来的码头已经荒废。潮水依然，旧事依稀。一口铜钟挂在那里以为纪念。羁留木屋成了博物馆，博物馆外海边一面黑色墙壁，是后来这些移民后裔们把父辈祖辈的名字刻在上面以为纪念。其中印象比较深的， " seid clan, 薛家族， six generations and growing, all proud to be Chinese Americans. " 移民站内作为博物馆，虽然有志愿者解说，主要也就是侧重当时羁留生活情况。我们看到上下三层狭窄的床铺，比火车卧铺还要狭窄。每人只允许一个小小衣箱，男子与妇女儿童分开羁押。没有自由，前途未卜，居住条件恶劣，远离家乡。这里居然有不大的娱乐室，里面有笔墨纸砚，学习英文的书籍，乐器，乐谱，象棋与围棋，麻将。也看到墙上刻的字，年深月久加多次粉刷，这些字都已经非常模糊。有少数几个字被作为样本用彩色墨拓印出来。解说员提到这样拓印太贵，一个字一百刀。有这么难么？不过从保护遗迹出发，也许一切原样最好。这些诗平心而论，也就是顺口溜而已。感人处是那段历史。

遗憾的是这个遗址，主要是直观印象，而没有多少详细介绍涉及华裔历史。可能主要作为移民遗址，而且还有各国人士的缘故吧。比较好玩的是，当年国父也曾滞留于此数日，赖洪门致公堂老大保出，不过天使岛介绍完全不涉此事，不知道是避讳还是不知，或者无关紧要。另外民国时期数代著名的留学生们，虽然也是在此期间由旧金山入境，可能因为行囊充足多乘二等舱或以上的缘故，不必在此受羁留之苦。坐统舱的，就有未免短期羁留的。而天使岛墙上的诗歌，最早也有两位羁留在此的华裔做了笔记。一位是 tet yee 一位是 smiley Jann. Tet yee 全名 yee tet ming, （余达明？）作为旧金山一位商人的儿子（真的儿子）1932年来到旧金山，却因回答问题不够符合而羁留半年之久。在此他参与领导争取更好待遇的运动，并且抄录不少墙上诗歌。终于获释后，二战他应征入伍，二战后1945年成为公民才终于能将妻子接到美国。余达明的故事可能是曾在天使岛羁留人士的一个典型例子。

张纯如的 the Chinese in America 比较详细的论述了华裔美国人历史，也有章节讲到天使岛，更重要的是1910-1940 之前之后以及其间的华人史。以前写过一点总结笔记，也贴在这里。

华人移民美国大约一百五十年历史。移民潮主要三波。第一波，1850s及以后，加州淘金热以及以后的太平洋铁路的修建。这第一批移民的后裔只占现在华裔美国人的小部分，他们也基本不再居住唐人街；甚至很多人因为混血看上去也不像华裔。大多数华裔是后来移民潮带来的。第二波，1950s - 60s, 由于国共内战国民政府失败迁台而导致。首先，为数众多的大陆精英阶级以及他们的后裔或直接移民美国，或转道香港/台湾，最终定居美国。张纯如的父母就属于这一波移民。他们这些移民不住在唐人街，也不如

早期移民那样注重保持传统。正是这一波移民，导致华裔以 “model minority" 知名。另外同时，也有很多华人以政治难民身份到达，他们大多去了唐人街，以工厂劳工或餐馆业维生。第三波，则是1980-2000年，在中美邦交正常化以后陆续来到美国。这一批移民包括各种身份背景。

淘金热之前，在美国的华裔屈指可数，不超过50个，包括一些商人，水手，甚至还有到处被展览的华裔。晚清经济的破产导致很多农民无以为生，沿海尤其广东的农民被卖作苦力，境遇类似黑奴，到南美种植园做苦工。加州淘金热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移民，也包括中国。1848年，American eagle 从广东跨太平洋到达旧金山，船上有三个华人，可能是这波移民最早的三位。1849年，这个数字上升到325，1850年，450. 这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华裔上岸后即迅速加入淘金大军。旧金山唐人街也在此时开始成形；留在旧金山的华人，以高于市价数倍的价格，才能租到房子，有些华人甚至自己动手建起简陋住所。1851年，到达旧金山华裔已迅速增长到2716，1852年，两万左右。留在城里的华人开起商店与餐馆，以及，洗衣。还有别的生意；古董店，譬如，诱惑白人淘金者以粗金砂来换一些东方古董。中药店理发店甚至剧院等等也在其中。最为让人钦佩的是，这种艰难环境下，还诞生了第一份中文报纸：gold hills news, 1854年。两年后，Sacramento 唐人街也有了Chinese news 这份报纸。均为华工中少数会读写人士出版。

在这个华裔小社会迅速发展的时候，旧金山的白人社会的态度也在变化。少数亚裔到来，他们表示好奇，与一定程度的欢迎与欣赏。华裔人口的迅速增加，让当时尚是种族隔离政策与清教徒主导的白人社会感到受到威胁。1852年，加州州长John bigler 甚至向国会提议禁止华人移民。加州白人认为“they are not of our people and never will be.....". 处于内战前夕的华盛顿对此并未留意，华人在华盛顿政界看来还是有用的劳工。

1862年，太平洋铁路开始动工。1865年，白人工人威胁罢工，要求更高工资。太平洋铁路部门则反威胁将雇佣华裔。白人工人放弃罢工，并要求不得雇佣华工，但是部门还是雇佣了50名华工；他们以前是淘金者，洗衣工，仆人等等。华工的优异表现，致使部门继续雇佣了更多的华裔，甚至从广东招来更多新移民。华工与白人工人开始已然不谐，尽管白人一月是$35加包吃住，华工$30，自己做饭宿营。修筑铁路艰难困苦，华工分两班，每班12个小时苦力，只有星期天一天可以休息。工头们甚至鞭打他们，当作奴隶对待。终于，1867年，有两万华工和平组织罢工，要求缩短工时。铁路部门以威胁将雇佣

黑人劳工，不付工资，甚至切断食物供应来回应。罢工最后无奈结束，华工得到的只是一个月增加两美元工资。

1869年，铁路终于会师。一千余华工死于这项工程，华工更用爆破技术使很多穿山越岭的艰难地段得以修通铁路，其中很多华工不幸死于爆炸。而铁路当局却刻意抹去他们贡献，他们甚至不可参加庆祝典礼。更甚，铁路立刻解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留下几百人以维护铁路。他们甚至没有得到遣散路费。

1869年，在美国的华裔有相当大的部分一辈子孤独艰辛劳作，没有回国路费，等待死亡。自然也有幸运者，有的积攒足够的钱，告别美国回到家乡，实现他们梦想。也有的回国娶亲，接着回来工作，寄钱回家。台山是其中最著名的华裔侨乡。还有的则把一些亲属也带来了美国，美国虽然有种族歧视与艰苦工作，但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机会之地。

加上被解雇的铁路工人，华裔在美国涉入更多行业，比如农场工人，小业主，到1870年，旧金山已经有约七千华裔商人。他们开设工厂商店，生意相当成功，也因此更令白人同行感到威胁。成功的华商生活奢侈，与他们雇佣的华工亦鲜明对比。他们也形成唐人街的统治阶层。六家商会组成所谓“the six companies ", 这就是后来的中华会馆。中华会馆在旧金山的华裔地区，充当了类似本土士绅阶级的角色，为华工提供一些基本保障并维持秩序。但是随着美国社会排华愈烈，尤其 Chinese exclusion act 与 延续排华的Geary act 通过后，唐人街几乎被冻结成了一个不健康的社会，大部分为男性劳工，出现更多非法交易与暴力事件。这其中各种地下帮会是关键，尤其是著名的致公堂。

冲突自然是利益关系。唐人街主要是男性，路途，金钱，以及排华法案，所以能从家乡搬运家庭的华裔在唐人街只是少数幸运者。于是非法妓院应运而生。致公堂把持交易并向妓女收税。这些妓女大多被拐卖而来，境遇极其悲惨。中华会馆为唐人街的道德与秩序，力求关闭这些非法交易，并将这些可怜的女子遣送回国。非法交易不仅是妓院，还

有鸦片，赌博等等，都是黑道各堂争夺利益所在。帮会火并屡见。

内战结束后，经济困境导致对华裔敌对情绪升级。1879年，加州通过决议，禁止公司与政府雇佣华裔。1882年，国会通过排华法案，期限10年，禁止华裔移民，禁止华裔劳工进入美国，外交官商人等例外。唐人街的华裔社区，以中华会馆为首，呼吁捐款请律师来对抗此法案。但是1892年Geary act 又将排华法案延长10年，到1902年更无限期延长。这些歧视法案，令唐人街越发成为不平衡的社区，帮派暴力也增多。一直到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与大火，这次灾难同时亦烧毁了非法妓院与赌场，帮派暴力事件也竟因此降低了。

同时，华人一直努力抗议歧视，争取平权，比如，从1882年到1905年，约一万例华裔提起诉讼，要求移民权。一直到1943年排华法案被magnuson act 宣布失效。这也是二战同盟的关系。不过当时允许入籍quota 只有105人，少的可怜。1950s 又是政治动荡时代。直到1965年均等条例，华裔移民才取得均等入籍待遇。

补充一些数据。

除夏威夷外美国本土的华裔人口：（夏威夷华裔人数发展政治待遇于本土大不一样）

1880 华裔在美人口增长至105465

1882 排华法案通过

1890 由于移民非法，华裔人数与十年前持平，109776 其中男女比例是惊人的26.79，而且由于当时种族歧视，华裔基本不可能与白人女性通婚

1900 华裔人数平中有很小增长，118746

1910年天使岛移民站开始使用。各种途径 合法或非法 规避排华法案进入美国。

从1910到1940，天使岛入境175000，遣返率大概15-25%。以最高遣返率来算，这三十年

共13万余华裔经由天使岛入境，平均一年不到4500。

但是，人口统计显示，华裔人口缓慢稳定下降。1920 人口是85202，1940 更降到 

77504。这个数字让人疑问，为什么？不过到1940男女比例正常点了，1940年是 2.5 

解释只能是，老一辈劳工，或离世，或归国，身后没有任何子女。同时，天使岛入境人群，也是男子占绝大多数。入境中亦应有短期居留后归国的。所以人口无法增长。最早的移民，只有少数上层幸运儿，才有家庭有儿女，也产生了新一代，生于美国，比父辈有更好教育与机会。但是他们人数尚少；基数太低。（这一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数据问题？隐藏人口？别的原因？）

到1940 年由于华裔人口的萎缩与迁移，许多城市的唐人街也趋消亡。但是未来数年，就有新移民来补充消亡的老一代，唐人街又热闹起来。二战后，华裔迎来第二个移民高潮。从1945-1965 ，移民包括战争新娘，家人亲属移民，战争难民，与留学生。1950 

年男女比例1.6 更趋正常化。还有一个分布比例；大致39% 三番 24% 东部 6% 南部。其中东部是新的单身汉社会，主要经营餐馆与洗衣业，不过没有了针对性歧视，6:1 的比例迅速下降。南部则以家庭杂货店为主。此年人口统计117629，较1940年有可喜上升

。到1960 年，更迅速增长到198958。1970 年翻倍到382795。关于1965年法案，麦礼谦一篇文章这么说：

​In 1965, Congress dropped the racially discriminatory immigration policy that had been implemented since 1882 and revised the immigration laws

to give immi grants from all nations equal treat ment.  Many students from Taiwan and Hong Kong studying in this country took advantage of the new law 

to adjust to permanent residency and then U.S. citizenship status. 

上一代来自台湾香港留学生的路，跟我们这一批还是类似的。1970年以来更是华裔人口增长最快时期，1990年到164万余，2000 年约289万。这也是为什么张纯如说最早一批，只占小部分。不过他们的意义在于开拓，荆棘丛中走出了一条小路。

主要参考：麦礼谦关于华裔历史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