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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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诗曰:
雅集无兼客,高情洽二难。
一尊倾智海,八斗擅吟坛。
话到如生旭,霜来恐不寒。
为行王舍乞,玄屑带云餐。
话说夏寿到家回复了话,夏提刑随即就来拜谢西
门庆,说道:“长官活命之恩,不是托赖长官余光这
等大力量,如何了得!”西门庆笑道:“长官放心。料
着你我没曾过为,随他说去,老爷那里自有个明见。”
一面在厅上放桌儿留饭,谈笑至晚,方才作辞回家。
到次日,依旧入衙门里理事,不在话下。
却表巡按曾公见本上去不行,就知道二官打点了,
心中忿怒。因蔡太师所陈七事,内多舛讹,皆损下益
上之事,即赴京见朝覆命,上了一道表章。极言:“天
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
民间结粜俵籴之法不可行,当十大钱不可用,盐钞法
不可屡更。臣闻民力殚矣,谁与守邦?”蔡京大怒,
奏上徽宗天子,说他大肆倡言,阻挠国事。将曾公付
吏部考察,黜为陕西庆州知州。陕西巡按御史宋盘,
就是学士蔡攸之妇兄也。太师阴令盘就劾其私事,逮
其家人,锻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
仇。此系后事,表过不题。
再说西门庆在家,一面使韩道国与乔大户外甥崔
本,拿仓钞早往高阳关户部韩爷那里赶着挂号。留下
来保家中定下果品,预备大桌面酒席,打听蔡御史船
到。一日,来保打听得他与巡按宋御史船一同京中起
身,都行至东昌府地方,使人来家通报。这里西门庆
就会夏提刑起身。来保从东昌府船上就先见了蔡御史,
送了下程。然后,西门庆与夏提刑出郊五十里迎接到
新河口──地名百家村。先到蔡御史船上拜见了,备
言邀请宋公之事。蔡御史道:“我知道,一定同他到
府。”那时,东平胡知府,及合属州县方面有司军卫
官员、吏典生员、僧道阴阳,都具连名手本,伺候迎
接。帅府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都领人马披执跟
随,清跸传道,鸡犬皆隐迹。鼓吹迎接宋巡按进东平
府察院,各处官员都见毕,呈递了文书,安歇一夜。
到次日,只见门吏来报:“巡盐蔡爷来拜。”宋御
史连忙出迎。叙毕礼数,分宾主坐下。献茶已毕,宋
御史便问:“年兄几时方行?”蔡御史道:“学生还待
一二日。”因告说:“清河县有一相识西门千兵,乃本
处巨族,为人清慎,富而好礼,亦是蔡老先生门下,
与学生有一面之交。蒙他远接,学生正要到他府上拜
他拜。”宋御史问道:“是那个西门千兵?”蔡御史道:
“他如今见是本处提刑千户,昨日已参见过年兄了。”
宋御史令左右取手本来看,见西门庆与夏提刑名字,
说道:“此莫非与翟云峰有亲者?”蔡御史道:“就是
他。如今见在外面伺候,要央学生奉陪年兄到他家一
饭。未审年兄尊意若何?”宋御史道:“学生初到此
处,只怕不好去得。”蔡御史道:“年兄怕怎的?既是
云峰分上,你我走走何害?”于是吩咐看轿,就一同
起行,一面传将出来。
西门庆知了此消息,与来保、贲四骑快马先奔来
家,预备酒席。门首搭照山彩棚,两院乐人奏乐,叫
海盐戏并杂耍承应。原来宋御史将各项伺候人马都令
散了,只用几个蓝旗清道官吏跟随,与蔡御史坐两顶
大轿,打着双檐伞,同往西门庆家来。当时哄动了东
平府,大闹了清河县,都说:“巡按老爷也认的西门
大官人,来他家吃酒来了。”慌的周守备、荆都监、
张团练,各领本哨人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西门庆青
衣冠带,远远迎接。两边鼓乐吹打,到大门首下了轿
进去。宋御史与蔡御史都穿着大红獬豸绣服,乌纱皂
履,鹤顶红带,从人执着两把大扇。只见五间厅上湘
帘高卷,锦屏罗列。正面摆两张吃看桌席,高顶方糖,
定胜簇盘,十分齐整。二官揖让进厅,与西门庆叙礼。
蔡御史令家人具贽见之礼:两端湖绸、一部文集、四
袋芽茶、一方端溪砚。宋御史只投了个宛红单拜帖,
上书“侍生宋乔年拜”。向西门庆道:“久闻芳誉。学
生初临此地,尚未尽情,不当取扰。若不是蔡年兄邀
来进拜,何以幸接尊颜?”慌的西门庆倒身下拜,说
道:“仆乃一介武官,属于按临之下。今日幸蒙清顾,
蓬荜生光。”于是鞠恭展拜,礼容甚谦。宋御史亦答
礼相还,叙了礼数。当下蔡御史让宋御史居左,他自
在右,西门庆垂首相陪。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
鼓乐喧阗,动起乐来。西门庆递酒安席已毕,下边呈
献割道。说不尽肴列珍羞,汤陈桃浪,端的歌舞声容,
食前方丈。两位轿上跟从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点
心、一百斤熟肉,都领下去。家人、吏书、门子人等,
另在厢房中管待,不必细说。当日西门庆这席酒,也
费够千两金银。
那宋御史又系江西南昌人,为人浮躁,只坐了没
多大回,听了一折戏文就起来。慌的西门庆再三固留。
蔡御史在旁便说:“年兄无事,再消坐一时,何遽回
之太速耶!”宋御史道:“年兄还坐坐,学生还欲到察
院中处分些公事。”西门庆早令手下,把两张桌席连
金银器,已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叫下人夫伺
候。宋御史的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封金
丝花、两匹段红、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
酒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蔡御史的也是一般的。
都递上揭帖。宋御史再三辞道:“这个,我学生怎么
敢领?”因看着蔡御史。蔡御史道:“年兄贵治所临,
自然之道,我学生岂敢当之!”西门庆道:“些须微仪,
不过侑觞而已,何为见外?”比及二官推让之次,而
桌席已抬送出门矣。宋御史不得已,方令左右收了揭
帖,向西门庆致谢说道:“今日初来识荆,既扰盛席,
又承厚贶,何以克当?余容图报不忘也。”因向蔡御
史道:“年兄还坐坐,学生告别。”于是作辞起身。西
门庆还要远送,宋御史不肯,急令请回,举手上轿而
去。
西门庆回来,陪侍蔡御史,解去冠带,请去卷棚
内后坐。因吩咐把乐人都打发散去,只留下戏子。西
门庆令左右重新安放桌席,摆设珍羞果品上来,二人
饮酒。蔡御史道:“今日陪我这宋年兄坐便僭了,又
叨盛筵并许多酒器,何以克当?”西门庆笑道:“微
物惶恐,表意而已!”因问道:“宋公祖尊号?”蔡御
史道:“号松原。松树之松,原泉之原。”又说起:“头
里他再三不来,被学生因称道四泉盛德,与老先生那
边相熟,他才来了。他也知府上与云峰有亲。”西门
庆道:“想必翟亲家有一言于彼。我观宋公为人有些
蹊跷。”蔡御史道:“他虽故是江西人,倒也没甚蹊跷
处。只是今日初会,怎不做些模样!”说毕笑了。门
庆便道:“今日晚了,老先生不回船上去罢了。”蔡御
史道:“我明早就要开船长行。“西门庆道:“请不弃
在舍留宿一宵,明日学生长亭送饯。”蔡御史道:“过
蒙爱厚。”因吩咐手下人:“都回门外去罢,明早来接。”
众人都应诺去了,只留下两个家人伺候。
西门庆见手下人都去了,走下席来,叫玳安儿附
耳低言,如此这般:“即去院里坐名叫了董娇儿、韩
金钏儿两个,打后门里用轿子抬了来,休交一人知道。”
那玳安一面应诺去了。西门庆复上席,陪蔡御史吃酒。
海盐子弟在旁歌唱。西门庆因问:“老先生到家多少
时就来了?令堂老夫人起居康健么?”蔡御史道:“老
母到也安。学生在家,不觉荏苒半载,回来见朝,不
想被曹禾论劾,将学生敝同年一十四人之在史馆者,
一时皆黜授外职。学生便选在西台,新点两淮巡盐。
宋年兄便在贵处巡按,也是蔡老先生门下。”西门庆
问道:“如今安老先生在那里?”蔡御史道:“安凤山
他已升了工部主事,往荆州催攒皇木去了。也待好来
也。”说毕,西门庆教海盐子弟上来递酒。蔡御史吩
咐:“你唱个《渔家傲》我听。”子弟排手在旁正唱着,
只见玳安走来请西门庆下边说话。玳安道:“叫了董
娇儿、韩金钏打后门来了,在娘房里坐着哩。”西门
庆道:“你吩咐把轿子抬过一边才好。”玳安道:“抬
过一边了。”
这西门庆走至上房,两个唱的向前磕头。西门庆
道:“今日请你两个来,晚夕在山子下扶侍你蔡老爹。
他如今见做巡按御史,你不可怠慢,用心扶侍他,我
另酬答你。”韩金钏儿笑道:“爹不消吩咐,俺每知道。”
西门庆因戏道:“他南人的营生,好的是南风,你每
休要扭手扭脚的。”董娇儿道:“娘在这里听着,爹你
老人家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了。王府门首磕了
头,俺们不吃这井里水了?”
西门庆笑的往前边来。走到仪门首,只见来保和
陈敬济拿着揭帖走来,与西门庆看,说道:“刚才乔
亲家爹说,趁着蔡老爹这回闲,爹倒把这件事对蔡老
爹说了罢,只怕明日起身忙了。教姐夫写了俺两个名
字在此。”西门庆道:“你跟了来。”来保跟到卷棚槅
子外边站着。西门庆饮酒中间因题起:“有一事在此,
不敢干渎。”蔡御史道:“四泉,有甚事只顾吩咐,学
生无不领命。”西门庆道:“去岁因舍亲在边上纳过些
粮草,坐派了些盐引,正派在贵治扬州支盐。望乞到
那里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是爱厚。”因把揭帖递上
去,蔡御史看了。上面写着:“商人来保、崔本,旧
派淮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蔡御史看了笑道:“这
个甚么打紧。”一面把来保叫至跟前跪下,吩咐:“与
你蔡爷磕头。”蔡御史道:“我到扬州,你等径来察院
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一个月。”西门庆道:“老先
生下顾,早放十日就够了。”蔡御史把原帖就袖在袖
内。一面书童旁边斟上酒,子弟又唱。
唱毕,已有掌灯时分,蔡御史便说:“深扰一日,
酒告止了罢。”因起身出席,左右便欲掌灯,西门庆
道:“且休掌烛,请老先生后边更衣。”于是从花园里
游玩了一回,让至翡翠轩,那里又早湘帘低簇,银烛
荧煌,设下酒席。海盐戏子,西门庆已命打发去了。
书童把卷棚内家活收了,关上角门,只见两个唱的盛
妆打扮,立于阶下,向前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但见:
绰约容颜金缕衣,香尘不动下阶墀。
时来水溅罗裙湿,好似巫山行雨归。
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舍。便说道:“四
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西门庆笑道:“与
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异乎?”蔡御史道:“恐我不如
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月下与二
妓携手,恍若刘阮之入天台。因进入轩内,见文物依
然,因索纸笔就欲留题相赠。西门庆即令书童连忙将
端溪砚研的墨浓浓的,拂下锦笺。这蔡御史终是状元
之才,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灯下一挥而
就,作诗一首。诗曰:
不到君家半载余,轩中文物尚依稀。
雨过书童开药圃,风回仙子步花台。
饮将醉处钟何急,诗到成时漏更催。
此去又添新怅望,不知何日是重来。
写毕,教书童粘于壁上,以为后日之遗焉。因问
二妓:“你们叫甚名字?”一个道:“小的姓董,名唤
娇儿。他叫韩金钏儿。”蔡御史又道:“你二人有号没
有?”董娇儿道:“小的无名娼妓,那讨号来?”蔡
御史道:“你等休要太谦。”问至再三,韩金钏方说:
“小的号玉卿。”董娇儿道:“小的贱号薇仙。”蔡御
史一闻“薇仙”二字,心中甚喜,遂留意在怀。令书
童取棋桌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着棋。
西门庆陪侍,韩金钏儿把金樽在旁边递酒,书童歌唱。
蔡御史赢了一盘棋,董娇儿吃过,又回奉蔡御史一杯。
韩金钏这里也递与西门庆一杯陪饮。饮了酒,两人又
下。董娇儿赢了,连忙递酒一杯与蔡御史,西门庆在
旁又陪饮一杯。饮毕,蔡御史道:“四泉,夜深了,
不胜酒力,”于是走出外边来,站立在花下。
那时正是四月半头,月色才上。西门庆道:“老
先生,天色还早哩。还有韩金钏,不曾赏他一杯酒。”
蔡御史道:“正是。你唤他来,我就此花下立饮一杯。”
于是韩金钏拿大金桃杯,满斟一杯,用纤手捧递上去。
董娇儿在旁捧果,蔡御史吃过,又斟了一杯,赏与韩
金钏儿。因告辞道:“四泉,今日酒大多了,令盛价
收过去罢。”于是与西门庆握手相语,说道:“贤公盛
情盛德,此心悬悬。非斯文骨肉,何以至此?向日所
贷,学生耿耿在心,在京已与云峰表过。倘我后日有
一步寸进,断不敢有辜盛德。”西门庆道:“老先生何
出此言?到不消介意。”
韩金钏见他一手拉着董娇儿,知局,就往后边去
了。到了上房里,月娘问道:“你怎的不陪他睡,来
了?”韩金钏笑道:“他留下董娇儿了,我不来,只
管在那里做甚么?”良久,西门庆亦告了安置进来,
叫了来兴儿吩咐:“明日早五更,打发食盒酒米点心
下饭,叫了厨役,跟了往门外永福寺去,与你蔡老爹
送行。叫两个小优儿答应。休要误了。”来兴儿道:“家
里二娘上寿,没有人看。”西门庆道:“留下棋童儿买
东西,叫厨子后边大灶上做罢。”
不一时,书童、玳安收下家活来,又讨了一壶好
茶,往花园里去与蔡老爹漱口。翡翠轩书房床上,铺
陈衾枕俱各完备。蔡御史见董娇儿手中拿着一把湘妃
竹泥金面扇儿,上面水墨画着一种湘兰平溪流水。董
娇儿道:“敢烦老爹赏我一首诗在上面。”蔡御史道:
“无可为题,就指着你这薇仙号。”于是灯下拈起笔
来,写了四句在上:
小院闲庭寂不哗,一池月上浸窗纱。
邂逅相逢天未晚,紫薇郎对紫薇花。
写毕,那董娇儿连忙拜谢了。两个收拾上床就寝。
书童、玳安与他家人在明间里睡。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早晨,蔡御史与了董娇儿一两银子,用红纸
大包封着,到于后边,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笑说道:
“文职的营生,他那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
了。”因交月娘每人又与了他五钱银子,从后门打发
去了。书童舀洗面水,打发他梳洗穿衣。西门庆出来,
在厅上陪他吃了粥。手下又早伺候轿马来接,与西门
庆作辞,谢了又谢。西门庆又道:“学生日昨所言之
事,老先生到彼处,学生这里书去,千万留神一二,
足仞不浅。”蔡御史道:“休说贤公华扎下临,只盛价
有片纸到,学生无不奉行。”说毕,二人同上马,左
右跟随。出城外,到于永福寺,借长老方丈摆酒饯行。
来兴儿与厨役早已安排桌席停当。李铭、吴惠两个小
优弹唱。 数杯之后,坐不移时,蔡御史起身,夫马、坐轿
在于三门外伺候。临行,西门庆说起苗青之事:“乃
学生相知,因诖误在旧大巡曾公案下,行牌往扬州案
候捉他。此事情已问结了。倘见宋公,望乞借重一言,
彼此感激。”蔡御史道:“这个不妨,我见宋年兄说,
设使就提来,放了他去就是了。”西门庆又作揖谢了。
看官听说:后来宋御史往济南去,河道中又与蔡御史
会在那船上。公人扬州提了苗青来,蔡御史说道:“此
系曾公手里案外的,你管他怎的?”遂放回去了。倒
下详去东平府,还只把两个船家,决不待时,安童便
放了。正是:
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
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
当日西门庆要送至船上,蔡御史不肯,说道:“贤
公不消远送,只此告别。”西门庆道:“万惟保重,容
差小价问安。”说毕,蔡御史上轿而去。
西门庆回到方丈坐下,长老走来合掌问讯,递茶,
西门庆答礼相还。见他雪眉交白,便问:“长老多大
年纪?”长老道:“小僧七十有四。”西门庆道:“到
还这等康健。”因问法号,长老道:“小僧法名道坚。”
又问:“有几位徒弟?”长老道:“止有两个小徒。本
寺也有三十余僧行。”西门庆道:“这寺院也宽大,只
是欠修整。”长老道:“不满老爹说,这座寺原是周秀
老爹盖造,长住里没钱粮修理,丢得坏了。”西门庆
道:“原来就是你守备府周爷的香火院。我见他家庄
子不远。不打紧处,你禀了你周爷,写个缘簿,别处
也再化些,我也资助你些布施。”道坚连忙又合掌问
讯谢了。西门庆吩咐玳安儿:“取一两银子谢长老。
今日打搅。”道坚道:“小僧不知老爹来,不曾预备斋
供。”西门庆道:“我要往后边更更衣去。”道坚连忙
叫小沙弥开门。西门庆更了衣,因见方丈后面五间大
禅堂,有许多云游和尚在那里敲着木鱼看经。西门庆
不因不由,信步走入里面观看。见一个和尚形骨古怪,
相貌搊搜,生的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
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拃,头上有一溜光檐,
就是个形容古怪真罗汉,未除火性独眼龙。在禅床上
旋定过去了,垂着头,把脖子缩到腔子里,鼻孔中流
下玉箸来。西门庆口中不言,心中暗道:“此僧必然
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因此异相?等我叫醒
他,问他个端的。”于是高声叫:“那位僧人,你是那
里人氏,何处高僧?”叫了头一声不答应;第二声也
不言语;第三声,只见这个僧人在禅床上把身子打了
个挺,伸了伸腰,睁开一只眼,跳将起来,向西门庆
点了点头儿,麄声应道:“你问我怎的?贫僧行不更
名,坐不改姓,乃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下
来的胡僧,云游至此,施药济人。官人,你叫我有甚
话说?”西门庆道:“你既是施药济人,我问你求些
滋补的药儿,你有也没有?”胡僧道:“我有,我有。”
又道:“我如今请你到家,你去不去?”胡僧道:“我
去,我去。”西门庆道:“你说去,即此就行。”那胡
僧直竖起身来,向床头取过他的铁柱杖来拄着,背上
他的皮褡裢──褡裢内盛了两个药葫芦儿。下的禅堂,
就往外走。西门庆吩咐玳安:“叫了两个驴子,同师
父先往家去等着,我就来。”胡僧道:“官人不消如此,
你骑马只顾先行。贫僧也不骑头口,管情比你先到。”
西门庆道:“一定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开这
等朗言。”恐怕他走了,吩咐玳安:“好歹跟着他同行。”
于是作辞长老上马,仆从跟随,迳直进城来家。
那日四月十七日,不想是王六儿生日,家中又是
李娇儿上寿,有堂客吃酒。后晌时分,只见王六儿家
没人使,使了他兄弟王经来请西门庆。吩咐他宅门首
只寻玳安儿说话,不见玳安在门首,只顾立。立了约
一个时辰,正值月娘与李娇儿送院里李妈妈出来上轿,
看见一个十五六岁扎包髻儿小厮,问是那里的。那小
厮三不知走到跟前,与月娘磕了个头,说道:“我是
韩家,寻安哥说话。”月娘问:“那安哥?”平安在旁
边,恐怕他知道是王六儿那里来的,恐怕他说岔了话,
向前把他拉过一边,对月娘说:“他是韩伙计家使了
来寻玳安儿,问韩伙计几时来。”以此哄过。月娘不
言语,回后边去了。
不一时玳安与胡僧先到门首,走的两腿皆酸,浑
身是汗,抱怨的要不的。那胡僧体貌从容,气也不喘。
平安把王六儿那边使了王经来请爹,寻他说话一节,
对玳安儿说了一遍,道:“不想大娘看见,早是我在
旁边替他摭拾过了。不然就要露出马脚来了。等住回
娘若问,你也是这般说。”那玳安走的睁睁的,只顾
(扌扉)扇子:“今日造化低也怎的?平白爹交我领
了这贼秃囚来。好近路儿!从门外寺里直走到家,路
上通没歇脚儿,走的我上气儿接不着下气儿。爹交雇
驴子与他骑,他又不骑。他便走着没事,难为我这两
条腿了!把鞋底子也磨透了,脚也踏破了。攘气的营
生!”平安道:“爹请他来家做甚么?”玳安道:“谁
知道!他说问他讨甚么药哩。”正说着,只闻喝道之
声。西门庆到家,看见胡僧在门首,说道:“吾师真
乃人中神也。果然先到。”一面让至里面大厅上坐。
西门庆叫书童接了衣裳,换了小帽,陪他坐的。吃了
茶,那胡僧睁眼观见厅堂高远,院字深沉,门上挂的
是龟背纹虾须织抹绿珠帘,地下铺狮子滚绣球绒毛线
毯。正当中放一张蜻蜓腿、螳螂肚、肥皂色起楞的桌
子,桌子上安着绦环样须弥座大理石屏风。周围摆的
都是泥鳅头、楠木靶肿筋的交倚,两壁挂的画都是紫
竹杆儿绫边、玛瑙轴头。正是:
鼍皮画鼓振庭堂,乌木春台盛酒器。
胡僧看毕,西门庆问道:“吾师用酒不用?”胡
僧道:“贫僧酒肉齐行。”西门庆一面吩咐小厮:“后
边不消看素馔,拿酒饭来。”那时正是李娇儿生日,
厨下肴馔下饭都有。安放桌儿,只顾拿上来。先绰边
儿放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案酒:一碟头
鱼、一碟糟鸭、一碟乌皮鸡、一碟舞鲈公。又拿上四
样下饭来:一碟羊角葱(火川)炒的核桃肉、一碟细
切的(饣皆)(饣禾)样子肉、一碟肥肥的羊贯肠、
一碟光溜溜的滑鳅。次又拿了一道汤饭出来:一个碗
内两个肉圆子,夹着一条花肠滚子肉,名唤一龙戏二
珠汤;一大盘裂破头高装肉包子。西门庆让胡僧吃了,
教琴童拿过团靶钩头鸡脖壶来,打开腰州精制的红泥
头,一股一股邈出滋阴摔白酒来,倾在那倒垂莲蓬高
脚钟内,递与胡僧。那胡僧接放口内,一吸而饮之。
随即又是两样添换上来:一碟寸扎的骑马肠儿、一碟
子腌腊鹅脖子。又是两样艳物与胡僧下酒:一碟子癞
葡萄、一碟子流心红李子。落后又是一大碗鳝鱼面与
菜卷儿,一齐拿上来与胡僧打散。登时把胡僧吃的楞
子眼儿,便道:“贫僧酒醉饭饱,足以够了。”
西门庆叫左右拿过酒桌去,因问他求房术的药儿。
胡僧道:“我有一枝药,乃老君炼就,王母传方。非
人不度,非人不传,专度有缘。既是官人厚待于我,
我与你几丸罢。”于是向褡裢内取出葫芦来,倾出百
十丸,吩咐:“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烧酒送下。”
又将那一个葫儿捏了,取二钱一块粉红膏儿,吩咐:
“每次只许用二厘,不可多用。若是胀的慌,用手捏
着,两边腿上只顾摔打,百十下方得通。你可樽节用
之,不可轻泄于人。”西门庆双手接了,说道:“我且
问你,这药有何功效?”胡僧说:
形如鸡卵,色似鹅黄。三次老君炮炼,王母亲手
传方。外视轻如粪土,内觑贵乎玕琅。比金金岂换,
比玉玉何(亻赏)!任你腰金衣紫,任你大厦高堂,
任你轻裘肥马,任你才俊栋梁,此药用托掌内,飘然
身人洞房。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长芳;玉山无颓败,
丹田夜有光。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不拘娇艳宠,
十二美红妆,交接从吾好,彻夜硬如枪。服久宽脾胃,
滋肾又扶阳。百日须发黑,千朝体自强。固齿能明目,
阳生姤始藏。恐君如不信,拌饭与猫尝:三日淫无度,
四日热难当;白猫变为黑,尿粪俱停亡;夏月当风卧,
冬天水里藏。若还不解泄,毛脱尽精光。每服一厘半,
阳兴愈健强。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老妇颦眉蹙,
淫娼不可当。有时心倦怠,收兵罢战场。冷水吞一口,
阳回精不伤。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赠与知音客,
永作保身方。
西门庆听了,要问他求方儿,说道:“请医须请
良,传药须传方。吾师不传于我方儿,倘或我久后用
没了,那里寻师父去?随师父要多少东西,我与师父。”
因令玳安:“后边快取二十两白金来。”递与胡僧,要
问他求这一枝药方。那胡僧笑道:“贫僧乃出家之人,
云游四方,要这资财何用?官人趁早收拾回去。”一
面就要起身。西门庆见他不肯传方,便道:“师父,
你不受资财,我有一匹五丈长大布,与师父做件衣服
罢。”即令左右取来,双手递与胡僧。胡僧方才打问
讯谢了。临出门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
言毕,背上褡裢,拴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正是:
柱杖挑擎双日月,芒鞋踏遍九军州。
第五十回
琴童潜听燕莺欢
玳安嬉游蝴蝶巷
词曰: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
先去睡,鸳衾图暖。须臾整顿蝶蜂情,脱罗裳、恣情
无限。留着帐前灯,时时看伊娇面。
话说那日李娇儿上寿,观音庵王姑子请了莲花庵
薛姑子来,又带了他两个徒弟妙凤、妙趣。月娘知道
他是个有道行的姑子,连忙出来迎接。见他戴着清净
僧帽,披着茶褐袈裟,剃的青旋旋头儿,生得魁肥胖
大,沼口豚腮。进来与月娘众人合掌问讯,慌的月娘
众人连忙行礼。见他铺眉苫眼,拿班做势,口里咬文
嚼字,一口一声只称呼他“薛爷”。他便叫月娘是“在
家菩萨”,或称“官人娘子”。月娘甚是敬重他。那日
大妗子、杨姑娘都在这里,月娘摆茶与他吃,菜蔬点
心摆了一大桌子,比寻常分外不同。两个小姑子妙趣、
妙凤才十四五岁,生的甚是清俊,就在他旁边桌头吃
东西。吃了茶,都在上房内坐的。听着他讲道说话。
只见书童儿前边收下家活来,月娘便问道:“前边那
吃酒肉的和尚去了?”书童道:“刚才起身,爹送出
他去了。”吴大妗子因问:“是那里请来的僧人?”月
娘道:“是他爹今日与蔡御史送行,门外寺里带来的
一个和尚,酒肉都吃的。他求甚么药方,与他银子也
不要,钱也不受,谁知他干的甚么营生!”那薛姑子
听见,便说道:“茹荤、饮酒这两件事也难断。倒是
俺这比丘尼还有些戒行,他汉僧们那里管!《大藏经》
上不说的,如你吃他一口,到转世过来须还他一口。”
吴大妗子听了,道:“象俺们终日吃肉,却不知转世
有多少罪业!”薛姑子道:“似老菩萨,都是前生修来
的福,享荣华,受富贵。譬如五谷,你春天不种下,
到那有秋之时,怎望收成?”这里说话不题。
且说西门庆送了胡僧进来,只见玳安悄悄说道:
“头里韩大婶使了他兄弟来请爹,说今日是他生日,
请爹好歹过去坐坐。”西门庆得了胡僧药,心里正要
去和妇人试验,不想来请,正中下怀,即吩咐玳安备
马,使琴童先送一坛酒去。于是迳走到金莲房里取了
淫器包儿,便衣小帽,带着眼纱,玳安跟随,径往王
六儿家来。下马到里面,就吩咐:“留琴童儿伺候,
玳安回了马家去。等家里问,就说我在狮子街房子里
算帐哩。”玳安应诺,骑马回家去了。王六儿出来与
西门庆磕了头,在旁边陪坐,说道:“无事,请爹过
来散心坐坐。又多谢爹送酒来。”西门庆道:“我忘了
你生日。今日往门外送行去,才来家。”因向袖中取
出一根簪儿,递与他道:“今日与你上寿。”妇人接过
来观看,却是一对金寿字簪儿,说道:“到好样儿。”
连忙道了万福。西门庆又递与他五钱银子,吩咐:“你
称五分,交小厮有南烧酒买一瓶来我吃。”王六儿笑
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
了。”连忙称了五分银子,使琴童儿拿瓶买去。一面
替西门庆脱了衣裳,请入房里坐的。亲自顿好茶与西
门庆吃,又放小桌儿看牌耍子。看了一回,才收拾吃
酒不题。
单表玳安回马到家,因跟和尚走的乏困了,一觉
直睡到掌灯时便才醒了。揉揉眼儿,见天晚了,走到
后边要灯笼接爹去,只顾立着。月娘因问他:“头里
你爹打发和尚去了,也不进来换衣裳,三不知就去了。
端的在谁家吃酒?”玳安道:“爹没往人家去,在狮
子街房里算帐哩。”月娘道:“算帐?没的算恁一日!”
玳安道:“算了帐,爹自家吃酒哩。”月娘道:“又
没人陪他,莫不平白的自家吃酒?眼见的就是两样话。
头里韩道国的小厮来寻你做甚么?”玳安道:“他来
问韩大叔几时来。”月娘骂道:“贼囚根子,你又不知
弄甚么鬼!”玳安不敢多言。月娘交小玉拿了灯笼与
他,吩咐:“你说家中你二娘等着上寿哩。”
玳安应诺,走到前边铺子里,只见书童儿和傅伙
计坐着,水柜上放着一瓶酒、几个碗碟、一盘牛肚子,
平安儿从外拿了两瓶鲊来,正饮酒。玳安看见,把灯
笼掠下,说道:“好呀!我赶着了。”因向书童儿戏道:
“好淫妇,我那里没寻你,你原来躲在这里吃酒儿。”
书童道:“你寻我做甚么?想是要与我做半日孙子儿!”
玳安骂道:“秫秫小厮,你也回嘴!我寻你,要(入
日)你的屁股。”于是走向前按在椅子上就亲嘴。那
书童用手推开,说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出来的。
把人牙花都磕破了,帽子都抓落了人的。”傅伙计见
他帽子在地下,说道:“新一盏灯帽儿。”交平安儿:
“你替他拾起来,只怕躧了。”被书童拿过,往炕上
只一摔,把脸通红了。玳安道:“好淫妇,我逗你逗
儿,你就恼了?”不由分说,掀起腿把他按在炕上,
尽力往他口里吐了一口唾沫,把酒推翻了,流在水柜
上。傅伙计恐怕湿了帐簿,连忙取手巾来抹了,说道:
“管情住回两个顽恼了。”玳安道:“好淫妇,你今日
讨了谁口里话,这等扭手扭脚?”书童把头发都揉乱
了,说道:“耍便耍,笑便笑,臜剌剌的(尸从)水
子吐了人恁一口!”玳安道:“贼村秫秫,你今日才吃
(尸从)?你从前已后把(尸从)不知吃了多少!”
平安筛了一瓯子酒递与玳安,说道:“你快吃了接爹
去罢,有话回来和他说。”玳安道:“等我接了爹回来,
和他答话。我不把秫秫小厮不摆布的见神见鬼的,他
也不怕。我使一些唾沫也不是人养的,我只一味干粘。”
于是吃了酒,门班房内叫了个小伴当拿着灯笼,
他便骑着马,到了王六儿家。叫开门,问琴童儿:“爹
在那里?”琴童道:“爹在屋里睡哩。”于是关上门,
两个走到后边厨下。老冯便道:“安官儿,你韩大婶
只顾等你不见来,替你留下分儿了。”就向厨柜里拿
了一盘驴肉、一碟腊烧鸡、两碗寿面、一素子酒。玳
安吃了一回,又让琴童道:“你过来,这酒我吃不了,
咱两个噤了罢。”琴童道:“留与你的,你自吃罢。”
玳安道:“我刚才吃了瓯子来了。”于是二人吃毕,玳
安便叫道:“冯奶奶,我有句话儿说,你休恼我。想
着你老人家在六娘那里,替俺六娘当家,如今在韩大
婶这里,又与韩大婶当家。到家看我对六娘说也不说!”
那老冯便向他身上拍了一下,说道:“怪倒路死猴儿!
休要是言不是语到家里说出来,就交他恼我一生,我
也不敢见他去。”
这里玳安儿和老冯说话,不想琴童走到卧房窗子
底下,悄悄听觑。原来西门庆用烧酒把胡僧药吃了一
粒下去,脱了衣裳,坐在床沿上。打开淫器包儿,先
把银托束其根下,龟头上使了硫黄圈子,又把胡僧与
他的粉红膏子药儿,盛在个小银盒儿内,捏了有一厘
半儿,安放在马眼内。登时药性发作,那话暴怒起来,
露棱跳脑,凹眼圆睁,横筋皆见,色若紫肝,约有六
七寸长,比寻常分外粗大。西门庆心中暗喜:果然此
药有些意思。妇人脱得光赤条条,坐在他怀里,一面
用手笼攥。说道:“怪道你要烧酒吃,原来干这营生!
”因问:“你是那里讨来的药?”西门庆把胡僧与他的
药告诉一遍。先令妇人仰卧床上,背靠双枕,手拿那
话往里放。龟头昂大,濡研半晌,方才进入些须。妇
人淫津流溢,少顷滑落,已而仅没龟棱。西门庆酒兴
发作,浅抽深送,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则淫心
如醉,酥瘫于枕上,口内呻吟不止。口口声声只叫:
“大(毛几)(毛八)达达,淫妇今日可死也!”又道:
“我央及你,好歹留些功夫在后边耍耍。”西门庆于
是把老婆倒蹶在床上,那话顶入户中,扶其股而极力
(扌扉)(石崩),(扌扉)(石崩)的连声响亮。老婆
道:“达达,你好生(扌扉)打着淫妇,休要住了。
再不,你自家拿过灯来照着顽耍。”西门庆于是移灯
近前,令妇人在下直舒双足,他便骑在上面,兜其股
蹲踞而提之;老婆在下一手揉着花心,扳其股而就之,
颤声不已。西门庆因对老婆说:“等你家的来,我打
发他和来保、崔本扬州支盐去。支出盐来卖了,就交
他往湖州织了丝绸来,好不好?”老婆道:“好达达,
随你交他那里,只顾去,留着王八在家里做甚么?”
因问:“铺子却交谁管?”西门庆道:“我交贲四且替
他卖着。”王六儿道:“也罢,且交贲四看着罢。”
这里二人行房,不想都被琴童儿窗外听了。玳安
从后边来,见他听觑,向身上拍了一下,说道:“平
白听他怎的?趁他未起来,咱们去来。”琴童跟他到
外边。玳安道:“这后面小胡同子里,新来了两个小
丫头子。我头里骑马打这里过,看见在鲁长腿屋里。
一个叫金儿,一个叫赛儿,都不上十七八岁。交小伴
当在这里看着,咱们混一回子去。”一面吩咐小伴当:
“你在此听着门,俺们净净手去。等里边寻,你往小
胡同口儿上来叫俺们。”吩咐了,两个月亮地里走到
小巷内。原来这条巷唤做蝴蝶巷,里边有十数家,都
是开坊子吃衣饭的。玳安已有酒了,叫门叫了半日才
开。原来王八正和虔婆鲁长腿在灯下拿黄杆大等子称
银子,见两个凶神也似撞进来,连忙把里间屋里灯一
口悄灭。王八认的玳安是提刑所西门老爹家管家,便
让坐。玳安道:“叫出他姐儿两个,唱个曲儿俺们听
就去。”王八道:“管家,你来的迟了一步儿,两个刚
才都有人了。”玳安不由分说,两步就撞进里面。只
见灯也不点,月影中,看见炕上有两个戴白毡帽的酒
太公──一个炕上睡下,那一个才脱裹脚,便问道:
“是甚么人进屋里来?”玳安道:“我(入日)你娘
的眼!”飕的只一拳去,打的那酒保叫声:“阿(口乐)!”
裹脚袜子也穿不上,往外飞跑。那一个在炕上爬起来,
一步一跌也走了。玳安叫掌起灯来,骂道:“贼野蛮
流民,他倒问我是那里人!刚才把毛搞净了他的才好,
平白放他去了。好不好拿到衙门里去,交他且试试新
夹棍着!”鲁长腿向前掌上灯,拜了又拜,说:“二位
管家哥哥息怒,他外京人不知道,休要和他一般见识。”
因令:“金儿、赛儿出来,唱与二位叔叔听。”只见两
个都是一窝丝盘髻,穿着洗白衫儿,红绿罗裙儿,向
前道:“今日不知叔叔来,夜晚了,没曾做得准备。”
一面放了四碟干菜,其余几碟都是鸭蛋、虾米、熟鲊、
咸鱼、猪头肉、干板肠儿之类。玳安便搂着赛儿,琴
童便拥着金儿。玳安看见赛儿带着银红纱香袋儿,就
拿袖中汗巾儿,两个换了。少顷筛酒上来,赛儿拿钟
儿斟酒,递与玳安。先是金儿取过琵琶来,奉酒与琴
童,唱个《山坡羊》道:
烟花寨,委实的难过。白不得清凉到坐。逐日家
迎宾待客,一家儿吃穿全靠着奴身一个。到晚来印子
房钱逼的是我。老虔婆他不管我死活。在门前站到那
更深儿夜晚,到晚来有那个问声我那饱饿?烟花寨再
住上五载三年来,奴活命的少来死命的多。不由人眼
泪如梭。有铁树上开花,那是我收圆结果。”
金儿唱毕,赛儿又斟一杯酒递与玳安儿,接过琵
琶来才待要唱,忽见小伴当来叫,二人连忙起身。玳
安向赛儿说:“俺们改日再来望你。”说毕出门,来到
王六儿家。西门庆才起来,老婆陪着吃酒哩。两个进
入厨房内,问老冯:“爹寻我每来?”老冯道:“你爹
没寻,只问马来了,我回说来了。再没言语。”两个
坐在厨下问老冯要茶吃,每人喝了一瓯子茶,交小伴
当点上灯笼牵出马去。西门庆临起身,老婆道:“爹,
好暖酒儿,你再吃上一钟儿。你到家莫不又吃酒?”
西门庆道:“到家不吃了。”于是拿起酒来又吃了一钟。
老婆便道:“你这一去,几时来走走?”西门庆道:“等
打发了他每起身,我才来哩。”说毕,丫头点茶来漱
了口。王六儿送到门首,西门庆方上马归家。
却表金莲同众人在月娘房内,听薛姑子徒弟──
两个小姑子唱佛曲儿。忽想起头里月娘骂玳安:“说
两样话,……不知弄的甚么鬼!”因回房向床上摸那
淫器包儿,又没了。叫春梅问,春梅说:“头里爹进
屋里来,向床背阁抽屉内翻了一回去了。谁知道那包
子放在那里。”金莲道:“他多咱进来,我怎就不知道?”
春梅道:“娘正往后边瞧薛姑子去了。爹戴着小帽儿
进屋里来,我问着,他又不言语。”金莲道:“一定拿
了这行货,往院中那淫妇家去了。等他来家,我好生
问他!”因又往后边去了。不想西门庆来家,见夜深,
也没往后边去,琴童打着灯笼,送到花园角门首,就
往李瓶儿屋里去了。琴童儿把灯一交送到后边,小玉
收了。月娘看见,便问道:“你爹来了?”琴童道:“爹
来了,往前边六娘房里去了。”月娘道:“你看是有个
槽道的?这里人等着,就不进来了。”李瓶儿慌的走
到前边,对面门庆说道:“他二娘在后边等着你上寿,
你怎的平白进我这屋里来了?”西门庆笑道:“我醉
了,明日罢。”李瓶儿道:“就是你醉了,到后边也接
个钟儿。你不去,惹他二娘不恼么!”一力撺掇西门
庆进后边来。李娇儿递了酒,月娘问道:“你今日独
自一个,在那边房子里坐到这早晚?”西门庆道:“我
和应二哥吃酒来。”月娘道,“可又来。我说没个人儿,
自家怎么吃!”说过就罢了。
西门庆坐不移时,提起脚儿还踅到李瓶儿房里来。
原来是王六儿那里,因吃了胡僧药,被药性把住了,
与老婆弄耸了一日,恰好没曾丢身子。那话越发坚硬,
形如铁杵。进房交迎春脱了衣裳,就要和李瓶儿睡。
李瓶儿只说他不来,和官哥在床上已睡下了。回过头
来见是他,便道:“你在后边睡罢了,又来做甚么?
孩子才睡的甜甜儿的。我这里不奈烦,又身上来了,
不方便。你往别人屋里睡去不是,只来这里缠!”被
西门庆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说道:“这奴才,你
达心里要和你睡睡儿。”因把那话露出来与李瓶儿瞧,
唬的李瓶儿要不的。说道:“耶(口乐)!你怎么弄的
他这等大?”西门庆笑着告他说吃了胡僧药一节:“你
若不和我睡,我就急死了。”李瓶儿道:“可怎么样的?
身上才来了两日,还没去,亦发等去了,我和你睡罢。
你今日且往他五娘屋里歇一夜儿,也是一般。”西门
庆道:“我今日不知怎的,一心只要和你睡。我如今
拉个鸡儿央及你央及儿,再不你交丫头掇些水来洗洗,
和我睡睡也罢。”李瓶儿道:“我到好笑起来──你今
日那里吃的恁醉醉儿的,来家歪斯缠我?就是洗了也
不干净。一个老婆的月经沾污在男子汉身上(月替)
剌剌的,也晦气。我到明日死了,你也只寻我?”于
是吃逼勒不过,交迎春掇了水,下来澡牝干净,方上
床与西门庆交会。可霎作怪,李瓶儿慢慢拍哄的官哥
儿睡下,只刚爬过这头来,那孩子就醒了。一连醒了
三次。李瓶儿交迎春拿博浪鼓儿哄着他,抱与奶子那
边屋里去了,这里二人方才自在顽耍。西门庆坐在帐
子里,李瓶儿便马爬在他身上,西门庆倒插那话入牝
中。已而灯下窥见他雪白的屁股儿,用手抱着,且细
观其出入。那话已被吞进小截,兴不可遏。李瓶儿怕
带出血来,不住取巾帕抹之。西门庆抽拽了一个时辰,
两手抱定他屁股,只顾揉搓,那话尽入至根,不容毛
发,脐下毳毛皆刺其股,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瓶儿
道:“达达,慢着些,顶的奴里边好不疼!”西门庆道:
“你既害疼,我丢了罢。”于是向桌上取过冷茶来呷
了一口,登时精来,一泄如注。正是:四体无非畅美,
一团都是阳春。西门庆方知胡僧有如此之妙药。睡下
时已三更天气。
且说潘金莲见西门庆在李瓶儿屋里歇了,只道他
偷去淫器包儿和他顽耍,更不体察外边勾当。是夜暗
咬银牙,关门睡了。月娘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宿
睡。王姑子把整治的头男衣胞并薛姑子的药,悄悄递
与月娘。薛姑子叫月娘:“拣个壬子日,用酒吃下,
晚夕与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气。不可交一人知道。”
月娘连忙将药收了,拜谢了两个姑子。又向王姑子道:
“我正月里好不等着,你就不来了。”王姑子道:“你
老人家倒说的好,这件物儿好不难寻!亏了薛师父。
──也是个人家媳妇儿养头次娃儿,可可薛爷在那里,
悄悄与了个熟老娘三钱银子,才得了。替你老人家熬
矾水打磨干净,两盒鸳鸯新瓦,泡炼如法,用重罗筛
过,搅在符药一处才拿来了。”月娘道:“只是多累薛
爷和王师父。”于是每人拿出二两银子来相谢。说道:
“明日若坐了胎气,还与薛爷一匹黄褐缎子做袈裟
穿。”那薛姑子合掌道了问讯:“多承菩萨好心!”常
言:十日卖一担针卖不得,一日卖三担甲倒卖了。正
是:
若教此辈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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