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下) 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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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的预料,听完我的问话,蒋先生却陷入了沉思。随后他缓慢地说:“我当然想回家。可是没有护照,我怎么回去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事实上,加拿大联邦政府正在实施一个“自愿回家及重返社会计划”。这个计划是针对申请难民遭拒的人士。加拿大政府会向申请此计划愿意回国的人士,提供每人最多2000加元补助及一张单程机票。由提出申请到当事人离境,平均需时32天。如果你愿意回中国,我会帮你申请这个计划。由于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的申请应该很快会被批准的。”看着他冥思的脸庞,紧锁的眉头,我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也没有关系,我会给你联系一个临终护理机构,你会在哪儿得到妥善的看护。”
 
沉默了一会儿,蒋先生缓缓地问我,“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建议呢?”“根据你的情况,我觉得回国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因为你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差,你会需要越来越多的照顾。即使去了临终护理机构,由于语音交流的障碍及饮食习惯的差异,仍然会有很多的困难及不便。再说,你难道不想见你的亲人吗?”
 
听完我的回答,蒋先生低下头,又陷入了凝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我说,“我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吗?”“当然可以。”说完,我把我的手机递给他。然后,退出了他的病房。
 
我不知道他在电话里同家人谈了什么。当他把手机还给我时,很平静地告诉我,他需要多点时间考虑考虑,明天会给我一个答复。
 
没想到,当天晚上9点左右,我接到蒋先生的值班护士的电话,说蒋先生不见了,在他的病床上发现一封中文信。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打开了那封写给我的信。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走了,我将以自己的方式回家。不要报警,不要惊动任何人,就让我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不是不想回中国,我只是不想躺在担架上回家。不想我的女儿见到一个病入膏肓的父亲,更不想我的父母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儿子。我希望人是有灵魂的,这样我的灵魂将飞跃千山万水,回到我日夜思恋的故乡;我也希望人是有来世的,来世我要善待自己,尽享天伦之乐。”在信的最后,蒋先生请求我下次回中国时,能见见他的家人,并把一封信转交给他的家人。
 
离开医院,我开车去了蒋先生谈话中提到的湖滨公园。我默默地坐在湖边长椅上,他的话语一遍遍在脑海回放,泪水不断模糊我的双眼。一个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异国他乡,就像那一片片正在随风悄然飘落的枯叶。我不知道这个悲剧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我也不知道谁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我只能静静地坐在这儿,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告别。
 
在蒋先生从医院消失三个月以后,在一个阴冷的冬天的早晨,我接到一个来自中国上海的长途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个女孩。听到我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会,然后问我知不知道蒋先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说她是蒋先生的女儿,她爸爸已经很久没有同家人联系了,她的妈妈不放心,让她打电话问问, 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爸的近况。因为他爸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从我的手机号码打出的,所以她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告诉她,她爸爸曾经在我工作的医院就诊, 然后自行出院,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然后我问她,“你爸爸在最后的一次通话中说了什么呢?”“他说要去加拿大的一个边远的小镇工作,那儿电话和通信都不方便,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同家里联系。”“也许他确实不方便呢。”我含含糊糊地回答。“阿姨,如果你见到我爸,请告诉他,家里人都牵挂着他。爷爷奶奶天天都问有没有他的消息。让他赶紧与家里联系,好吗?。”“好的。”说完我就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我怕再谈下去,我会仍不住说出实情。想到地球的另一边,那个日夜等待父亲的电话的女孩,我的心一阵阵悲戚。
 
又是一个落叶飘零的季节,我踏上了回国探亲的旅途。遵照蒋先生的遗愿,我在回家乡的途中,逗留上海,面见他的女儿,并把他生前最后的一封信转交给她。

坐在外滩附近的一个小咖啡馆里,望着对面那个有着同蒋先生一模一样剑眉的女孩, 我一边喝着苦涩的咖啡, 一边想着该怎样把她爸爸的噩耗告诉她。也许,什么都不说最好。我轻轻打开那封信,把它推到女孩的面前。没看完信,她就开始抽泣,看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等她停止了哭泣,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蒋先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述了给她听。听完了我的叙述,她泣不成声地对我说:“我爸爸在我10岁的时候离家,说好2年后,就会接我和妈妈去加拿大,可他竟一去不返,让我和妈妈苦苦等待了一年又一年。阿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爸十年前一定要抛妻离子,背井离乡?留在中国,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不是说中国人是最讲究亲情的吗?”
 
“他是为了你和你们全家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才这么做的。他不知道这条路,竟是不归之路。”我为蒋先生辩解道。
 
“可是,生命是那么短暂,借口为了家庭的未来,而牺牲了家庭的现在,我不知道这个帐是怎么算过来的。我爸爸的十年含辛茹苦以及魂断异乡,换回的是几万加币,及我和妈妈今生永远的痛,值得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望着窗外一片片飘零的落叶,想到那些仍在异国他乡,为了身份,为



了金钱而艰苦打拼的“隐形人”们,我的心里充满了忧伤。
 
(全文完)云卷云舒2016年3月于多伦多 



后记:《飘落》终于问世,了确了萦绕在我心头很久的一件心事。因为工作的缘故,接触了一些在多伦多没有身份的华人,对他们的处境深表同情。愿他们善待自己,也愿社会对他们有更多的理解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