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美国最高法院终于在Obergefell v. Hodges一案中在五十个州全面合法化了同性婚姻，这个里程碑的判决不但在美国而且在全世界各地，包括中国，都掀起了很大的反响。

我注意到国内的媒体对这个判决做了很多的报道，很多法律界的朋友也撰写了相当有深度的分析。自然的，赞成或者反对这个判决的声音都有，在这里我无意再去重复这些报道和评论，我想揭示的却是美国最高法院不那么为人所关注的一面。

在七月二十八日，即判决宣布一个月后，美国最高法院的书记员办公室才正式发布了判决。你也许觉得奇怪，为什么又拖了一个多月？首先最高法院的程序给败诉的一方25天递交申请请求大法官们重新考虑，然后最高法院考虑上诉邮寄也许尚需些时间，所以他们多等了一个星期。不过我从未听说过大法官们重新考虑已经公布的判决，看起来这是个老规矩，在快递服务如此普及的今天，很难想象还有谁用平信寄上诉书到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的命令是从书记员（Clerk of the Court）的办公室发出的，信的抬头是最高法院的首席书记员斯科特·哈里斯（Scott S. Harris）。在这里我们要说明的是法庭书记员（Court Clerk）和法官助理（Law Clerk）之间的区别，在前文中常提到的法官助理是一年一换，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帮助大法官们审理案件，撰写判决书等等。与此相对的书记员们则是长期的职位，他们的工作则是保证最高法院这部机器的正常运转。

尽管如此，最高法院的书记员也不是寻常人，这个国会批准的正式职位，创立于1790年2月3日（最高法院第一次开门后的第二天）的职位。六零后的哈里斯先生是耶鲁本科，弗吉尼亚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的祖父是美国棒球职业联赛名人堂的成员，看起来也是世家出身。

哈里斯先生办公室发布的命令是给谁的呢？给Obergefell这个案子的下级法院的书记员。在这里的下级法院是位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的联邦第六巡回法院。

指示他们要求败诉方（四个州）要偿付原告起诉费和打印费，打印费可不少钱，好几万美元。

最高法院这个简单的四页命令，启动了极其复杂的司法执行程序。命令同时也发给双方的律师，在这里，四个州的州长都会接到联邦最高法院的命令。第六上诉法院本身还得指示更下级的基层法院开始执行程序，原告律师会去联邦地区法院要求各州支付历年来原告律师的律师费，等等。 

美国的司法体制当然不是完美的，但是在这么一个拥有庞大疆域和巨大的人口的国家里，建立起如此独立和有效率的司法体制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在风土人情各异，地方法律不一的国家里执行最高法院的命令也不是总是毫无波澜的。有的时候，败诉的一方会想尽一切办法在下级法院做战术性的阻挡试图延迟最高法院判决的执行。双方往往因为一些技术问题还要入禀最高法院要求紧急干预，一般而言负责该上诉法院的最高法院的巡回大法官（Circuit Justice）会立刻批复。 

注：巡回大法官这个称号自建国的时候就存在，但是意义很不同。建国的时候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也会偶尔到下级法院去审案，巡回（Circuit）这个词最初是有意义的。但是渐渐的，随着美国地理疆域的扩大和联邦司法体系的日益复杂，大法官们不再去下级法院审案了。很多年前已故的伦奎斯特首席大法官决定“复古”，他任命自己去最基层的联邦地区法院审案，结果自己主持的一审结果被二审的联邦上诉法院的法官们集体推翻，伦奎斯特灰头土脸之后决定再也不尝试这种“送司法下乡”了。 

今天的巡回大法官们不再“巡回”但是他们每人负责一个上诉法院，一般紧急上诉，特别是待决死刑犯最后一分钟“刀下留人”之类的上诉都由他们处理。最近我读了美国参议员特德·克鲁斯（Ted Cruz）的新书，他在书中就提到他在九十年代做伦奎斯特的法官助理的时候，往往这种临刑前的最后上诉都是在半夜从传真上过来的，作为守夜的法官助理他得打电话给首席大法官告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德肖维茨（Alan Dershowitz）也在自传里提过，他做法官助理的时候，因为他是正统派犹太人，星期六不出门，他的老板大法官阿瑟·戈德堡（Arthur Goldberg, 也是犹太人，但不是德肖维茨这样的正统派犹太人）还很体谅地跑到他家和他商量死刑犯上诉。 

 现在最高法院的排班是：  

哥伦比亚特区上诉法院 首席大法官罗伯茨 

第一上诉法院 布雷耶 

第二上诉法院 金斯伯格 

第三上诉法院 阿利托 

第四上诉法院 首席大法官罗伯茨 

第五上诉法院 斯卡里亚 

第六上诉法院 卡根 

第七上诉法院 卡根 

第八上诉法院 阿利托 

第九上诉法院 肯尼迪 

第十上诉法院 索托马约尔 

第十一上诉法院 托马斯 

联邦上诉法院 首席大法官罗伯茨 

除了哥伦比亚特区上诉法院，第四上诉法院（首都附近）和联邦上诉法院传统上由首席大法官亲自处理以外，其他的十个上诉法院往往根据大法官们的家乡和历史渊源来定。比如说布雷耶是新英格兰人，曾就职于第一上诉法院，金斯伯格是纽约人（第二上诉法院涵盖纽约州，康涅狄格州和佛蒙特州），阿利托是新泽西人，曾就职于第三上诉法院（第三上诉法院涵盖德拉华州，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肯尼迪是加州人，曾就职于第九上诉法院（涵盖广大的西海岸地区，阿拉斯加，夏威夷和一些太平洋上美国的属地），托马斯的老家是佐治亚州（第十一上诉法院涵盖阿拉巴马州，佛罗里达州和佐治亚州），剩下来的就大家分分了。

当然了，重要的事项大法官们一般不会专断独行，他们会提交给全体九人会议表决。 在HBO的记录片里，就出现了最高法院给出加州同性婚姻案(Hollingsworth v. Perry）的判决之后，因为一些技术问题就导致南北加州不同步的情况，当北加州已经开始给同性夫妻颁发结婚证的时候，南加州还没得到州政府的通知。怎么办？ 

答案是：领导亲自打电话，嘿嘿。加州总检察长哈里斯（Kamala Harris）亲自打电话给洛杉矶的政府经办人员指示他们立刻开始给同性夫妻颁发结婚证。 

 来自于HBO纪录片的截图：

当喧嚣过去，新闻焦点里的大法官们都已去休假和讲学，无数的媒体人和法律人还在津津乐道他们判决书里的名言警句。毫无疑问的是，大法官左右最高法院的走向，他们始终是大众的聚焦；但是也请不要忘记，这个司法体系里无数默默无闻的螺丝钉们的努力工作维持着这个体系的高效运转，他们搭好了舞台，巨星们才能表演。